建安十三年的春天，当阳城里出了件稀奇事。
太守张飞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铁疙瘩，叮叮当当地在城西空地上敲打了三个月。起初百姓们还好奇围观，后来见那堆铁管、齿轮、锅炉着实看不出名堂，也就散了。只有几个顽童天天蹲在工棚外，看张太守光着膀子亲自抢大锤。
“将军，您这到底是造啥呢？”亲兵队长王虎蹲在旁边啃炊饼，含糊不清地问。
“造铁牛！”张飞抹了把汗，黑脸上油光锃亮，“不用吃草，不用睡觉，一天能耕五十亩地的铁牛！”
王虎差点被饼噎着：“将军又说胡话了……”
张飞也不恼，嘿嘿一笑，继续埋头敲打。他心里清楚，这世界上除了他媳妇陈沅，没人信他能造出蒸汽机——就连陈沅，当初听他说要“用开水推轮子”时，也以为他打仗打坏了脑子，偷偷请了郎中把脉。
想到媳妇，张飞心里一暖。穿越到这个乱世三年，最大的幸运就是娶了陈沅。这姑娘是襄阳书香门第出身，知书达理不说，难得的是从不把他那些“疯话”当疯话。虽然时常被他惊世骇俗的言行弄得哭笑不得，却总是默默支持。
“将军！夫人来了！”王虎忽然低呼。
张飞抬头，果然见陈沅提着食盒款款而来。她穿着淡青襦裙，发髻简单绾起，怀里还抱着刚满周岁的小张继。小家伙看到爹，咿咿呀呀地伸手要抱。
“媳妇儿，你咋来了？”张飞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想去抱儿子，又发现自己满身油污，尴尬地搓着手。
陈沅抿嘴一笑，将食盒放在干净处：“晌午了，沅想着将军定是又忘了吃饭。”她打开食盒，三层屉里装着炊饼、酱肉，还有一壶温好的米酒。
小张继在娘怀里扭来扭去，乌溜溜的眼睛盯着那堆铁疙瘩。陈沅轻叹：“沅刚才路过市集，听人在议论……”
“议论啥？”张飞抓起炊饼大嚼。
“说张太守不务正业，整天敲敲打打，怕不是中了邪。”陈沅声音渐低，“还有些话更难听，说将军是被曹军吓破了胆，借故躲清闲……”
“放他娘的屁！”张飞一瞪眼，见媳妇皱眉，赶紧压低声音，“咳，俺是说，让他们说去！等铁牛造出来，吓死他们！”
陈沅看着丈夫眼中熟悉的亮光，那是一种她无法完全理解、却又莫名信服的狂热。她轻声道：“沅自然信将军。只是……”她犹豫片刻，“方才收到襄阳书信，主公听闻将军近日所为，似有疑虑。军师虽未明言，但也提及‘奇技淫巧，恐失本心’。”
张飞动作一顿。大哥刘备和军师诸葛亮的反应，他早料到了。这个时代的人，怎会理解工业革命的意义？
“媳妇儿，”他忽然正色，“你知道为啥咱们总打不过曹操？”
陈沅一愣：“曹贼兵多将广……”
“不止！”张飞摇头，“是生产力！他曹操占着中原，十个人里三个当兵七个种地；咱们呢？十个人里五个当兵，剩下五个还得养活前五个！为啥？因为种地效率低，产量少！”
他越说越激动，挥舞着炊饼：“要是有了铁牛，一个人能顶十个人耕地！到时候咱们十个人里八个当兵，二个种地，还能剩下粮食养更多人！这就是……这就是科技的力量！”
陈沅听得似懂非懂，但见丈夫眼中光芒，心头疑虑去了大半。她柔声道：“将军既有大志，沅自当支持。只是……”她看了眼怀中的孩子，“莫要太过操劳。”
正说着，工棚外传来喧哗。王虎探头一看，脸色变了：“将军，是蔡家那几个！”
张飞皱眉。蔡氏是荆州大族，虽在刘表死后失势，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前些日子他为了造蒸汽机，征用了蔡家在当阳的一处废铁作坊，当时蔡家管事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果然，三个锦衣男子闯进工棚。为首的是蔡家年轻一辈的蔡琅，二十出头，眉眼倨傲。
“张将军，”蔡琅敷衍地拱拱手，“家父让在下问问，将军何时归还我家作坊？”
张飞三口两口吃完饼，抹抹嘴：“不是说了吗？借用三个月，到时候双倍赔偿。”
“赔偿？”蔡琅冷笑，“将军可知那作坊里囤积的生铁价值几何？更别说耽误的生意……”
“生铁俺用了，按市价算钱。”张飞耐着性子，“至于生意，你们那作坊废置大半年了，有啥生意？”
蔡琅被戳穿，脸色涨红：“将军这是强词夺理！我蔡家虽不复当年，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若将军执意如此，休怪我等上报刘皇叔……”
“报去呗。”张飞乐了，“要不要俺给你写状纸？”
陈沅见势不对，轻轻拉了拉丈夫衣袖，上前一步温言道：“蔡公子，将军借作坊实为公事。待事成之后，定有厚报。”
蔡琅这才注意到陈沅，见她虽衣着朴素，却气质出众，怀中幼儿玉雪可爱，语气稍缓：“原来是夫人。非是在下不通情理，只是家父有命……”
话未说完，工棚角落里突然传来“嗤嗤”声，接着是“砰”的一声闷响！
众人吓了一跳。只见那堆铁疙瘩中间，一个半人高的锅炉正剧烈颤抖，顶上的安全阀喷出白色蒸汽，发出尖锐的啸鸣。
“成了！成了！”张飞大喜，也顾不得蔡琅了，一个箭步冲过去。
陈沅急忙抱着孩子后退。王虎和亲兵们下意识拔刀，以为是什么暗器。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张飞熟练地扳动几个阀门，蒸汽渐渐变小。他又跑到后面，猛力转动一个飞轮——
“嘎吱……嘎吱……”
巨大的铁轮缓缓转动起来，带动着一根长长的铁轴，轴上的齿轮咬合转动，发出规律的轰鸣声。
“看！动了！动了！”张飞兴奋得像个孩子，指着那些转动的部件，“这就是动力！蒸汽动力！”
蔡琅等人目瞪口呆。他们不懂什么蒸汽动力，但眼前这堆铁疙瘩自己动起来，确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老仆腿一软，差点跪下：“妖、妖术……”
“妖你个头！”张飞笑骂，“这是科学！”
他转头看向陈沅，见妻子也是一脸震惊，得意地扬起下巴：“媳妇儿，咋样？俺没吹牛吧？”
陈沅回过神来，眼中异彩连连。她虽不懂原理，但直觉告诉她，这东西非同小可。怀中，小张继不但不怕，反而咯咯笑着朝铁疙瘩伸手，似乎觉得那转动的轮子很有趣。
蔡琅脸色变幻，最终冷哼一声：“装神弄鬼！我们走！”
待蔡家人离开，张飞搓着手围着机器转圈，嘴里念念有词：“压力还不太够，密封也有问题……不过总算能转了！王虎，快去请黄巧手来！”
黄巧手是当阳最好的铁匠，这几个月跟着张飞折腾，也成了半个“工程师”。不多时，一个精瘦的中年汉子气喘吁吁跑来，看到转动的机器，眼睛都直了。
“将、将军，真成了？！”
“成了！但还得改进！”张飞拉着他蹲在机器旁，“你看这个气缸，漏气太厉害；还有这个传动，摩擦力太大……”
两人埋头讨论起来，完全忘了时间。陈沅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丈夫专注的侧脸，眼中满是温柔。她将睡着的孩子交给侍女，自己挽起袖子，去收拾那些散落的工具。
夕阳西下时，蒸汽机已经连续运转了一个时辰。虽然噪音大、震动强，但确实在转。
消息不知怎么传开了，当阳百姓又聚到工棚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张太守真造出了铁牛！”
“什么铁牛，是一堆自己会动的铁！”
“是不是用了符咒？”
“胡说，张将军那是天神下凡……”
张飞听得直乐，也不解释。他知道，要改变人们的观念，得用实实在在的成果。
当晚，太守府。
张飞洗了个痛快澡，换上一身干净衣服，抱着儿子在屋里转圈。小张继刚学会走路，摇摇晃晃地追着爹爹，嘴里含糊喊着“爹、爹”。
“哎！乖儿子！”张飞把儿子举高高，逗得小家伙咯咯笑。
陈沅端来饭菜，见父子俩玩闹，忍不住笑：“将军小心些，继儿刚吃了奶。”
一家三口围坐用饭。张飞兴奋地说着白天的成功，陈沅认真听着，时不时问几句。虽然很多术语听不懂，但她喜欢看丈夫神采飞扬的样子。
“对了媳妇儿，”张飞忽然想起，“明天俺想试试用蒸汽机抽水。城东那片坡地，一直引不上去水，要是能成，至少能多浇三百亩。”
陈沅点头：“沅明日陪将军去。”
“你别去了，工地上脏乱，还危险。”张飞给妻子夹了块肉，“你在家带好儿子就行。”
“将军小瞧沅了。”陈沅浅笑，“当年随父亲游历，什么苦没吃过？再说，沅也想亲眼看看那机器如何抽水。”
张飞心里暖洋洋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夜深人静，小张继睡熟后，夫妻二人在灯下说话。
“将军，”陈沅忽然轻声问，“这些奇技，真能改变世道吗？”
张飞握住她的手：“能。媳妇儿，你信俺。总有一天，俺要让这天下百姓都不再挨饿，让咱们的儿子活在一个更好的时代。”
陈沅倚在丈夫肩头，柔声道：“沅信。”
窗外月光如水。
而此时此刻，千里之外的许都，丞相府中，一份密报正摆在曹操案头。
“刘备义弟张飞，于当阳私造奇器，以火煮水，推铁轮自转，声若雷鸣，民皆骇然……”
曹操捋须沉吟：“张飞？那个莽夫？”
下首的程昱低声道：“据探子报，此物非同小可。若能用于军工……”
“查。”曹操眼中精光一闪，“若真有用，能夺则夺，不能夺……则毁之。”
同样的密报，也送到了江东。
病榻上的周瑜看完，咳嗽几声：“张飞……此人粗中有细，不可小觑。公瑾，派人去当阳，看看那‘铁牛’究竟是何物。”
鲁肃皱眉：“都督，眼下当与刘备联合抗曹……”
“正因要联合，才更要知己知彼。”周瑜目光深邃，“若此物真能改变战力格局……”
暗流，已在平静表面下涌动。
当阳城里，张飞对此一无所知。他正做梦呢——梦里，蒸汽火车呜呜地跑在铁轨上，拖拉机在田野轰鸣，工厂烟囱林立……
小张继在梦里咂咂嘴，仿佛闻到了奶香。
陈沅在梦中微笑，因为她听见丈夫在梦里喊：“媳妇儿，快看！那是电灯！”
月光温柔地洒在这座小城。
而改变时代的齿轮，已经缓缓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