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四,未时三刻,野狐岭北麓。
位于张家口西北三十里的谷地,是从蒙古高原南下的必经之路。
此刻谷地里停着四百多辆大车,每辆车都满载着包铁木箱,车轴被沉重的货物压得深深下陷。
王登库被反绑双手站在车旁,看着唐军士兵清点货物,心如刀绞。
撬开的木箱里,成锭的五十两官银码放整齐,其间混杂着西班牙银元,与东瀛小判金。
——这些都是晋商通过塞外贸易,从蒙古部落、俄罗斯沙皇国商队、甚至荷兰商人那里换来的硬通货。
书记官站在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报数,算盘声不绝于耳,副将秦昭拿着刚汇总的清单走向云朗:
军门,清点出现银三百八十五万两,装满二百辆大车。
另有金器、貂皮、人参等货值相当,又装了一百多车,这些还只是王登库一家之财。
云朗抓起一把银元看了看,转向王登库:你这批货就抵得上,前朝在山西一省的岁入。张家口其他七家的存货如何?
王登库低着头回答:范家的茶叶堆积如山,靳家的绸缎铺满三条街,田家在城外还有银窖......都比小人只多不少。
这时北面传来急促马蹄声,一骑探马飞驰而至:报!三十里外发现蒙古骑兵,苏尼特部旗号,约五千骑,正朝野狐岭赶来!
云朗目光在地形图上移动,最后停在野狐岭隘口的位置。
这道隘口一旦失守,蒙古骑兵就能长驱直入,半日内就能抵达这里。
随即,他转向被押解的王登库:蒙古人来得太巧了,你王家与苏尼特部是何关系?
王登库紧闭双唇一言不发,云朗见状,对亲兵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将瑟瑟发抖的管家拖到前面。
你说,若有半句虚言军法处置。
管家哪见过这阵势,立马吓得跪倒在地:将军饶命!苏尼特部的腾机思台吉,与我家老爷有姻亲往来,平日里出货多有结交。
这次...这次是老爷预先安排,若事态危急,就由苏尼特部护送我们出关...
秦昭闻言神色一凛:原来如此,难怪蒙古人直奔野狐岭而来。
秦昭!
云朗立即下令:你带所有龙骑兵前出隘口布防,既然苏尼特部是王家请来援兵,自然不会轻易离去。
得令!龙骑兵全体上马!前出隘口!秦昭抱拳,转身高声传令。
士卒们迅速整队翻身上马,向着隘口方向疾驰而去,马蹄扬起尘土在谷地间弥。
而云朗则带着亲兵,押着王登库和几箱重要账册,沿着另一条小路向南疾驰。
临行前,王登库不甘地望了一眼北方,谷地只剩下满载银箱的四百多辆大车,在午后的烈日下静静伫立。
...........
野狐岭隘口,秦昭率一千八百余名龙骑兵,迅速占据通往张家口方向的一处缓坡。
士卒们娴熟地翻身下马,马匹被立即牵往阵后集中看管。
在各级军官此起彼伏的口令声中,以惊人的速度展开成三排线列横队。
前排单膝跪地,中排微屈站立,后排直立,黑洞洞的枪口遥指远方。
放眼望去,整片坡地上既没有布置厢车,也没有设置拒马,唯一依仗就是这片坡地。
记住轮射次序,没有号令不得开火。秦昭策马立在缓坡高处,声音在阵列间回荡。
远方烟尘滚滚,五千苏尼特部骑兵,在距离一里处缓缓停下。
腾机思在亲卫簇拥下策马出列,狼一样目光扫过严阵以待的唐军,最后落在谷地若隐若现的货车队伍上。
这时被押在阵后的王登库,突然挣扎着向前,嘶声吼道:腾机思台吉!按照约定速速救我,看在我女儿的份上......
约定?哈哈哈......等本台吉拿下这批货,还需要什么约定?腾机思放声大笑,马鞭直指那些满载的货车。
这些汉人有马不骑,是想用脚挡住长生天勇士的铁蹄?他们以为靠手里火器,就能在平原上战胜骑兵?
他随即扬起马鞭,对着身后的骑兵们高喊:勇士们!冲上去,用弓箭射穿他们的喉咙,用马蹄践踏他们的血肉!让他们知道在这片土地谁上,才是主人!
随即,转头对麾下千夫长喝道:传令!先破此阵,金银财宝任取!
呜嗬——!蒙古骑兵们发出震天的欢呼,战马不安地刨动着蹄子,空气中弥漫着浓烈战意。
千夫长赛尔得令后,立即一马当先,率领两千前锋骑兵分成数股,如同张开的鹰翼朝着唐军阵列包抄而去。
这些蒙古骑兵在疾驰中,娴熟地张弓搭箭,马匹保持着均匀的速度,显然是要在进入射程后,施展蒙古骑兵最擅长的骑射,疲敌之术。
秦昭静静立于阵中,用千里镜观察敌军的每一个机动,很快便注意到对方从箭囊中取出箭矢,三百步外开始加速,甚至最前排骑兵已经仰身拉弓。
第一列,准备!命令在阵列间依次传递。
箭雨即将倾泻的同时,秦昭的令旗猛然挥下。
第一排燧发枪齐声轰鸣,白烟瞬间笼罩了整个前沿。
冲在最前的蒙古骑兵,连人带马栽倒在地,后续的骑兵来不及收势,纷纷被绊倒。
还不等苏尼特部反应过来,第二排枪声又起,接着是第三排,三轮齐射过后,唐军阵前已经倒下了近二百余骑,层层叠叠蔚为壮观。
眼见前锋受挫,腾机思勃然大怒,手中弯刀直指唐军壁垒:全军压上!让他们见识见识草原铁骑的厉害!
五千蒙古骑兵顿时如水银泻地,大地仿佛都在一刻震颤不已。
然而就在他们冲进两百步距离时,唐军所在的山坡上,突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
轰!轰!轰!
原来就在方才对峙之时,秦昭已命人从王登库的车队中,紧急调来了十二门虎蹲炮和八门佛朗机炮。
这些火炮被迅速布置在阵地两翼,与「定业一式」轻型野战炮组成炮阵。
随着震耳欲聋的炮声,黑色铁球呼啸而出,在蒙古骑兵阵中犁出一道道血路。
实心弹先是击穿了前排骑兵的胸膛,接着砸碎了他身后战马的头骨,随后又在地面上,连续弹跳了七八次,每一次弹起都带起一片血肉。
有个百夫长试图策马躲避,但铁球却从他腰际掠过,下一瞬,血肉消失大量内脏颠簸而出。
虎蹲炮更是成了不可逾越的障碍,好不容易顶过炮子铅雨,面对如墙般喷射的霰弹直接变成筛子。
蒙古骑兵从冲阵到崩溃,左右不过一炷香,有人想勒住战马,却被后面的同伴撞倒,有人想转向,却发现左右都是溃散的同伴。
不要停!冲过去!千夫长赛尔声嘶力竭地呼喊,但很快他就发不出声音。
只因一发跳弹正好击中他的坐骑,巨大冲击力将他整个人抛向空中,落地后被后续战马碾入泥泞。
火炮不断轰鸣,龙骑兵们的轮射也始终未停。
蒙古骑兵试图用弓箭还击,但他们很快发现,在火炮和燧发枪的压制下,他们的伤亡几乎达到,一比六乃至一比七。
台吉,这样打下去损失太大了!他们的火器太厉害,我们的人根本冲不上去!一名代替赛尔指挥的千夫长,焦急道,
腾机思咬牙望着山坡上的唐军阵地,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满载金银的货车,终究是舍不得放弃。
再冲!我就不信他们能一直打下去!
在腾机思的强令下,蒙古骑兵又发动了三次冲锋,然而每一次都是在火炮,和燧发枪的联合打击下溃退下来,每次都要丢下百十余名骑兵的尸体。
当第四次冲锋被打退时,蒙古骑兵已经损失了近千人。
战场上到处是倒毙的人员战马,哀嚎声不绝于耳,苏尼特部的士气已经濒临崩溃,许多士兵开始畏缩不前。
台吉,不能再打了!牧民们已经撑不住了!几个千夫长联袂而至,再次劝道。
腾机思看着阵前遍地尸骸,终于意识到唐军实乃虎狼,狠狠地一甩马鞭:
——然而为时已晚。
就在蒙古骑兵准备撤退时,从东西两侧突然响起了号角声。
只见两翼各杀出一支龙骑兵,每支约千人以上,正是此前云朗分出去封锁张家口的队伍。
全军突击!秦昭见状立即下令。
三面夹击之下,本已士气低落的蒙古骑兵,顿时溃不成军。
腾机思在亲兵的拼死保护下,才勉强杀出一条血路狼狈逃窜,此役苏尼特部损失超过三千人,而唐军伤亡不过三百余人。
夕阳西下,野狐岭上尸横遍野。
秦昭望着远去的蒙古骑兵,心中蓦然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