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着陈县尊的手书,陆然在一位衙役的引领下,来到了位于临川城东的济世堂。
堂口不算小,三开间的门面,黑底金字的匾额,透着几分药材铺子特有的沉静气息。还未进门,一股混杂着甘草、黄连等百般药材的气味便扑面而来。
引路的衙役与堂内坐堂的一位老大夫低声交谈了几句,递上手书。老大夫接过,仔细看了,花白的眉毛抬了抬,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在陆然身上扫过,带着明显的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
“既是县尊大人引荐,陆先生便请自便吧。”老大夫姓孙,是济世堂的掌柜之一,语气不冷不热,“只是堂内自有堂内的规矩,药材珍贵,诊治需按方子来,不可妄为。后院尚有间空着的杂役房,陆先生若不嫌弃,可暂作栖身。”
言语间,并未将陆然当作可与自己平起平坐的医师,更像是指点一个来学徒的晚辈,甚至带着点施舍的意味。
陆然神色平静,并未因这待遇而动怒。他深知自己年轻,又无显赫来历,更无行医文书,受人轻视再正常不过。他拱手道:“多谢孙掌柜,陆某省得。”
那衙役完成任务,自行离去。孙掌柜唤来一个小学徒,吩咐道:“带他去后院安置,顺便熟悉下堂里的规矩,抓药、捣碾这些活计,看着安排。”
小学徒约莫十三四岁,机灵瘦小,名叫阿木。他好奇地偷偷打量了陆然几眼,便引着他穿过前堂,走向后院。
前堂内,几个抓药的伙计和等候的病患也注意到了陆然,窃窃私语声隐约传来。
“县尊大人介绍来的?这么年轻?”
“看着像个落难书生,能懂什么医术?”
“怕是来混口饭吃的吧……”
陆然充耳不闻,跟随阿木来到后院。院子狭小,堆满了晾晒的药材和杂物,那间所谓的杂役房更是简陋,仅容一床一桌,但比起破庙,已是天上地下。
“陆……陆先生,”阿木有些局促地开口,“您先歇着,我去前面忙了,有事您叫我。”
“有劳。”陆然温和一笑。
待阿木离开,陆然关上房门,并未立刻休息,而是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心神沉入气海。进入这济世堂,他感觉到那股源自人间的庞杂愿力似乎更加清晰了,尤其是其中关乎“病痛”、“祈求健康”的意念,丝丝缕缕,萦绕在堂内。
他尝试引导气海中的暖流去接触、吸纳这些意念,暖流果然又活跃了几分,虽增长缓慢,却胜在持续不断。
“看来,此地于我修行,大有裨益。”陆然心中明悟。
下午,陆然主动来到前堂,并不因孙掌柜的轻视而懈怠。他默默观察孙掌柜如何诊脉、开方,伙计如何抓药、计价。他记忆力极佳,悟性更高,虽未系统学过凡俗医理,但仙门中对人体经络、气血运行的理解远超凡俗,触类旁通之下,竟将孙掌柜那套诊治逻辑看了个七七八八。
偶尔有伙计忙不过来,他便上前帮忙分拣药材,他动作不疾不徐,手指拂过药材,便能凭借其散发出的微弱“气感”,精准判断其品质优劣,甚至年份长短,让一旁看着的阿木暗暗咋舌。
一连两日,皆是如此。陆然沉心做事,寡言少语,那份超出年龄的沉稳与偶尔展露的对药材的精准判断,渐渐让堂内伙计收起了几分小觑之心,但孙掌柜依旧对他不假辞色。
这日晌午,堂内病人稍少,陆然正在帮阿木核对一方药材。忽然,堂外传来一阵急促的哭喊和杂乱的脚步声。
“孙掌柜!孙掌柜!救命啊!”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背着一个面色青紫、已是出气多进气少的老妇冲了进来,后面跟着几个同样面带菜色的流民,满脸惶急。
“怎么回事?”孙掌柜放下茶盏,皱眉起身。
那汉子噗通跪倒,带着哭腔:“我娘……我娘她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喘不上气,倒下了!求掌柜的救命!”
孙掌柜上前,翻了翻老妇的眼皮,又探了探鼻息和脉搏,眉头越皱越紧。他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气息将绝,脉象已乱,邪风入肺,药石罔效……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那汉子如遭雷击,瘫软在地,放声痛哭,其他流民也面露绝望。
堂内瞬间被悲戚笼罩。
陆然在一旁看得分明。那老妇并非简单的邪风入肺,更像是某种阴寒之气堵塞了心脉附近的要穴,导致气血逆行,窒息假死。若以凡俗针石,确难回天,但若以他那蕴含生机的“愿力”疏通……
他不再犹豫,上前一步,沉声道:“孙掌柜,可否让陆某一试?”
孙掌柜正因无力回天而有些烦躁,见陆然出头,不由斥道:“胡闹!你没听我说吗?已是弥留之际,你一个连方子都不会开的,凑什么热闹?治死了人,谁担待得起?”
那绝望的汉子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抬头看向陆然,眼神里爆发出强烈的希冀:“先生!您……您能救我娘?”
陆然没有看孙掌柜,目光直视那汉子,声音沉稳有力:“我无十足把握,但可尽力一试。若信我,便将老人家平放下来。”
“信!我信!”汉子此刻已是病急乱投医,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老妇平放在地上。
“陆然!你……”孙掌柜气得脸色发青,想要阻止,却被旁边几个同样心有不忍的伙计暗暗拦住。
陆然蹲下身,屏退旁人,手指看似随意地搭在老妇冰凉的手腕上。气海暖流随之而动,顺着他指尖,如同最精细的刻刀,小心翼翼地探入老妇心脉附近,精准地冲击那团凝滞的阴寒之气。
他额头渐渐渗出细密汗珠,此举极耗心神,比之前单纯滋养要困难十倍。
堂内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孙掌柜面带冷笑,准备看陆然如何收场。
片刻之后,就在那汉子快要绝望时,老妇猛地吸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声艰难的嗬嗬声,青紫色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回转,胸膛也开始微弱起伏!
“娘!”汉子狂喜,扑了上去。
“活了!真的活了!”堂内顿时一片哗然,所有目光瞬间聚焦在陆然身上,充满了震惊与不可思议。
孙掌柜脸上的冷笑僵住,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一般。
陆然缓缓收手,脸色因消耗过度而有些苍白,但他气海中的暖流,却在老妇转危为安、其子及流民们爆发出那股强烈至极的感激之情涌入时,猛地壮大了整整一圈!
他站起身,无视了孙掌柜惊骇的目光,对那喜极而泣的汉子轻声叮嘱道:“老人家心脉受损,需好生静养,我开一副温养心脉的方子,你去抓药。”
这一次,再无人敢质疑他的话。
济世堂内,风波暂平。
但陆然知道,他这“离经叛道”的医术展现,所带来的影响,才刚刚开始。暗处,似乎有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方才的混乱中,悄然注视了他片刻,随即隐没在街角的人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