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瑾坐在自家花园的凉亭里,指尖捻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白玉佩,看似在欣赏晨光中沾露的牡丹,眼神却有些飘忽。桌上那盏顶级的洞庭碧螺春早已凉透,未曾动过一口。
昨夜城中的动静,他第一时间便知晓了。永丰当铺被抄,倭寇被剿,连“混江龙”李莽都栽了。那位沈大人的手段,比他预想的还要雷厉风行,还要狠辣。
这原本是他希望看到的结果。借沈默这把锋利的刀,除掉风雨楼在苏州的据点,剪除李莽这个不听话的潜在对手,一举两得。他甚至提前撇清了自己与永丰当铺的关系,做好了迎接沈默“感谢”的准备。
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丝隐隐的不安。沈默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悸。按照常理,在得到自己提供的“关键”情报并取得如此战果后,这位钦差大人至少应该派人来通个气,或者有所表示。然而,什么都没有。听雨巷别院那边,如同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没有任何消息传出。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行动更让人难以捉摸。
“老爷,”管家悄步走近,低声禀报,“外面一切正常,只是……盯着咱们府邸的眼线,好像多了些。”
白瑾捻着玉佩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线?是沈默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自乱阵脚。他与永丰当铺的往来极其隐秘,知情者寥寥,而且大多已被灭口。李莽那边,虽然知道自己参与其中,但并无实质证据。只要咬死不承认,沈默也奈何不了自己这个在苏州根深蒂固、且与京城某些大佬有联系的士绅。
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看看沈默下一步棋怎么走。
就在这时,一名心腹家丁匆匆跑来,神色紧张:“老爷,钦差沈大人……来了!已经到了府门外!”
来了!
白瑾心中猛地一紧,但脸上瞬间堆起了热情而谦卑的笑容,仿佛刚才的焦虑从未存在过。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快步向府门迎去。
沈默只带了苍狼一人,站在白府气派的大门前,依旧是那身青衫,神色平淡,看不出喜怒。
“不知沈大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白瑾拱手作揖,态度恭谨至极。
“白员外客气了。”沈默微微颔首,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白府那高耸的门楣和两旁威武的石狮,“昨夜行动顺利,多亏白员外提供的线索。沈某特来致谢。”
“不敢当,不敢当!”白瑾连忙侧身让开道路,“能为大人效劳,是白某的福分。大人快请进府用茶!”
将沈默和苍狼引入花厅,分宾主落座,侍女奉上香茗。
白瑾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昨夜……成果如何?可曾擒获那萧玦逆贼?”
沈默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却没有喝,淡淡道:“萧玦狡诈,并未落网。不过,永丰当铺冯掌柜,漕帮李莽,以及二十余名倭寇,或擒或杀,算是斩断了他们在苏州的几条触手。”
“太好了!”白瑾抚掌赞叹,一脸正气凛然,“此等祸国殃民之辈,正该如此!大人为民除害,功在社稷!”
沈默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看向白瑾:“只是,在审讯冯掌柜和李莽时,他们却供出了一些……令人意外的说法。”
白瑾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但他依旧强作镇定:“哦?不知这两个逆贼,胡乱攀咬了些什么?”
“他们都说,”沈默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白员外你,才是他们与风雨楼、倭寇勾结的中间人,是你在背后出谋划策,提供资金。”
花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白瑾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大,甚至带翻了旁边的茶杯,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身也浑然不觉。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污蔑!”白瑾声音尖厉,带着被冤枉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沈大人明鉴!定是那两个逆贼怀恨在心,故意攀诬白某!白某对朝廷忠心耿耿,岂会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昨夜若非白某冒险告知大人线索,大人又如何能一举成功?他们这分明是挑拨离间!”
他情绪激动,指天画地,赌咒发誓,表演得淋漓尽致。
沈默静静地看着他,直到他稍微平静一些,才缓缓开口:“白员外不必激动。沈某也认为,此事颇有蹊跷。或许是那二人自知罪孽深重,临死前还想拉个垫背的。”
白瑾闻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道:“大人明察!定是如此!白某一片丹心,可昭日月!”
“不过,”沈默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既然有人指证,按照程序,沈某也不得不查证一番,以免冤枉了白员外,也免得……让真正的幕后黑手逍遥法外。”
白瑾的心再次提了起来:“不知大人……要如何查证?”
“很简单。”沈默站起身,走到白瑾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请白员外随沈某回衙,将此事说清楚。同时,沈某也需要查阅一下白员外近期的账目往来,以及……与永丰当铺、漕帮李莽等人的接触记录。清者自清,想必白员外不会介意吧?”
回衙?查账?
这哪里是查证,分明就是变相的拘押审讯!
白瑾脸色煞白,身体微微颤抖。他知道,一旦跟沈默走了,进了那座如同魔窟的暗卫据点,恐怕就再也出不来了!那些账目,那些隐秘的接触,根本经不起查!
“沈大人!您这是何意?!”白瑾后退一步,声音带着恐惧和一丝色厉内荏,“白某乃是地方士绅,有功名在身!您无凭无据,仅凭逆贼一面之词,就要将白某带走查问?这……这于法不合!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上告!”
“法?”沈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在本官这里,陛下的旨意,就是法。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白员外应该听说过。”
他不再废话,对苍狼挥了挥手:“请白员外‘回衙’协助调查。”
“是!”苍狼上前,一把扣住了白瑾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白瑾感觉骨头都要碎了。
“放开我!你们这是滥用职权!我要……”白瑾挣扎着,嘶吼着,但哪里挣脱得开苍狼的铁掌。
府中的仆役家丁听到动静,围拢过来,但看到苍狼那杀气腾腾的眼神和沈默冰冷的面孔,无人敢上前。
白瑾被半拖半架地带出了白府,塞进了早已等候在门外的马车。周围的街坊邻居远远看着,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昔日风光无限、手眼通天的白员外,就这样在光天化日之下,被钦差大人“请”走了。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比昨夜的行动传得更快,更广。
苏州城再次震动!这一次,波及的不再是地下势力,而是直接指向了盘踞地方多年的豪强士绅!
所有人都意识到,这位沈大人,不仅要扫清江湖匪类,更要斩断地方上与那些匪类勾结的利益链条!
白瑾的倒台,只是一个开始。
马车驶向听雨巷别院,沈默坐在车内,闭目养神。
白瑾这条毒蛇,终于被揪了出来。但他背后,是否还有更深、更庞大的阴影?与京城那些反对皇帝南巡的势力,又是否有牵连?
审讯白瑾,将会是打开下一个谜团的关键。
苏州的棋局,到了中盘搏杀最激烈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