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心悸的地鸣声早已消失,但另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无处不在的“声音”却开始回荡在每个人的感知里。
那是灵气消散时发出的、几近无声却又震耳欲聋的哀鸣。
并非绝对的安静。
风声呜咽,吹过紫禁城的断壁残垣,卷起地上的灰烬与尘埃。
远处幸存者的呻吟和低低啜泣声依旧可闻。
但这些声音,反而衬得那种“流逝感”更加清晰,更加令人心慌。
每一个修士,无论修为高低,出身何派,此刻都清晰地、痛苦地体验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剥离感”和“窒息感”。
他们像被抛上海滩的鱼,张着嘴,却发现海水正在退潮,而自己正随之逐渐干涸。
“慢了…周天运转的速度,慢了好多…”一个年轻的全真弟子盘膝试图调息,却脸色发白地睁开眼,语气中充满惊恐。
他体内的真气运行变得异常滞涩,如同在粘稠的泥浆中艰难前行,从外界汲取灵气的效率更是百不存一,几乎感觉不到。
另一位擅长炼丹的修士,面色惨白地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倒出几粒原本圆润光泽、灵气盎然的丹药。
此刻那些丹药虽然尚未完全变成凡物,但表面光华已然黯淡,散发出的药香也淡薄了许多,并且这种衰退仍在持续。
“药性…药性在流失…存放越久,效力只会越差…”他手指颤抖,声音绝望。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比任何瘟疫都快。
几名联军中的佛门僧人盘膝而坐,试图诵经稳住心神,但念出的经文失去了往日的某种共鸣力,变得平淡无力。
他们手中的念珠光华也在缓慢黯淡。
“唉…”一位老僧长叹一声,停下了诵经,眼中充满了悲悯与无奈,“灵机消退,法亦不存。
末法时代,竟是以此种方式降临…非是经义不彰,而是天地…已无力承载道法。”
茅山阵营中,文才哭丧着脸,几乎要瘫软在地:“师父…九叔…我…我感觉身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呼吸都…都吸不进灵气了…”
那是修行者身体对灵气环境骤变的剧烈不适。
秋生情况稍好,但脸色也极其难看,他试着挥动了一下剑,剑身雷光微弱了许多,远不如之前灵动。
“师父,我们的法器…好像也没那么灵光了…”
林九沉默地看着手中光芒明显黯淡的金钱剑,缓缓将其收回腰间。
他没有回答秋生的话,而是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目光仿佛要穿透云层,看到那正在改变的天地规则。
他能感觉到,自己苦修多年的法力仍在丹田气海,依旧磅礴,但与外界天地灵气的联系几乎被斩断,成了无源之水。
四目道长烦躁地踱了两步,猛地一拍腰间葫芦,葫芦里的酒液还在,但他喝了一大口,却皱紧了眉头:
“呸!味道没变,但那点滋养神魂的灵效…快感觉不到了!”
他习惯性地想靠灵酒平复心情,却发现最大的倚仗正在失效。
“以后打架,磕不了药了!法力省着点用!”
他的骂声打破了死寂,却也道出了所有人最深的恐惧。
修行是为了什么?长生久视?飞升成仙?
或许对于顶尖修士而言那是终极目标。
但对于在场绝大多数人而言,修行首先是为了拥有力量,拥有对抗妖魔邪祟、守护一方的能力。
可现在,力量的根源正在枯竭。以后怎么办?
遇到邪祟,难道真的要精打细算地使用如今用一点少一点的法力?
坐吃山空的感觉,令人窒息。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和无力感,攫住了每一个人。
石坚缓缓闭上了眼睛,他受创最重,对灵气的流逝感知也最为敏锐。
体内原本浩瀚如海、与天地雷霆隐隐共鸣的磅礴法力,此刻虽然依旧庞大,却仿佛被罩上了一个厚厚的罩子,与外界天地彻底隔绝。
恢复速度变得微乎其微,每一次呼吸所能汲取的灵气,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计。
他这位以雷法称雄的宗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与力量根源的联系正在被斩断。
“师父…”石少坚担忧地扶着他,能感觉到师父身体的冰冷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
石坚缓缓睁开眼,眼中的雷霆光芒似乎也因外界灵气的稀薄而黯淡了几分。
他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战场,看着那些或呆立、或哭泣、或绝望嘶吼的修士们。
而后,石坚的目光看向钟素安。
“掌教师侄,还有办法吗?”
“天地大劫所为,已是势不可挡。随着明初刘伯温斩龙脉,天地灵气本就不断减少。
此次大劫,更是将九州的最后一点龙脉灵性断裂。”钟素安淡淡的说道。
“大师伯,安排一下,各家收拾一下,返回门派驻地吧。”钟素安安排道。
“是,掌教。”石坚拱手领命。
“清点伤亡。”石坚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平静,“救治伤者,收殓遗体。”
命令下达,却很少有人立刻动起来。
许多人还沉浸在道途断绝、未来茫然的巨大打击中,反应迟钝。
“都聋了吗?!”石坚猛地提高声音,虽无雷霆之威,却自有一股积威已久的严厉。
“仗打完了,人就不用管了吗?!
只要还有一口气,就给我动起来!灵气没了,手脚也废了吗?!”
这一声呵斥如同冷水泼面,让不少人一个激灵,茫然地抬起头。
林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翻腾与不适,率先响应:
“大师兄说得对!天塌下来,也得先把眼前事办好!
还能动的都起来!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
四目道长也啐了一口,踢了旁边还在发愣的嘉乐一脚:“愣着干什么?灵气没了,脑子也没了?去帮忙!”
联军这才像是重新上了发条,开始机械地、沉默地行动起来。
抬担架的抬担架,撒伤药的撒伤药,收敛尸骨的收敛尸骨。
只是每个人的动作都显得有些僵硬,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
气氛压抑得可怕。
偶尔有低声的交谈,也充满了绝望和对现实的无奈适应。
“李师兄…他脏腑被震伤,需要灵气滋养才能稳住,可现在…这…”
一个道士看着担架上气息微弱的同门,试图渡入一丝真气,却发现效果甚微,眼圈发红。
“省点法力吧…以后…用处还多…”伤者惨然一笑,推开了同门的手,“灵药效力也在退…听天由命吧…”
这样的话,像冰冷的刀子,戳在每个人的心上。
石坚在林九和四目的陪同下,缓缓走在废墟中,查看情况。
每看到一具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尸体,他的眉头就锁紧一分。
“龙虎山折了七个,重伤十一。”一个龙虎山的老道走过来,声音沉重地向石坚汇报,脸上已无悲喜,只有麻木。
“茅山弟子…亡五人,重伤八人,轻伤…几乎人人带伤。”林九补充道,声音干涩。
“各家散修、小派弟子,伤亡更重,具体数目…一时难以统计。”
四目道长看着远处那些无人认领的遗体,叹了口气。
胜利的代价,沉重得超乎想象。
而更沉重的,是这胜利之后,换来的却是一个根基已断、前路晦暗的未来。
“灵气消散的速度…似乎在逐渐减缓。”
石坚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周围的几位长老都看了过来。
他仔细感知着四周,“但不会停止,最终会稳定在某个…极低的程度,或许百不存一,甚至千不存一。”
他做出了判断:“于高阶修行而言,几近于无。
但…并非彻底绝迹。世间或许尚存一些特殊地脉或灵物,能残存稍多灵机。”
这话并未带来多少安慰。百不存一?千不存一?
这和彻底断绝,对于需要海量灵气修炼和施法的修士来说,区别不大。
仅仅是留下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火种,而他们大多数人,可能终生都无法再见到这火种燎原的那一天。
“大师兄,以后…”林九欲言又止。
石坚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先处理眼下。然后…各回山门。”
他抬起头,望向南方茅山的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千山万水。
“闭山。封府。”
“活下去。等待…或许永远都不会来的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