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清亮高亢的婴儿啼哭，像是一道无形的神力，瞬间冻结了坤宁宫内外所有的混乱与喧嚣。
准备踹门的萧澈，那只抬起的龙靴僵在了半空中。
准备上前死谏的老宰相，伸出的双手停在了离皇帝龙袍一寸远的地方。
所有惊慌失措的宫人、焦急万分的大臣、严阵以待的侍卫，都在这一刻，屏住了呼吸，脸上是同一种被巨大声响震慑后的茫然。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只有那一声接一声，充满了旺盛生命力的啼哭，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宣告着一个新生命的降临。
萧澈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放下了自己的脚。
他站在原地，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石像，大脑一片空白。
生了……
他听见了。
可是，然后呢？
那块从林晚晚腹痛开始就悬在他心口的巨石，此刻非但没有落下，反而被提到了一个更高、更危险的位置。他不知道是该为这声啼哭感到欣喜，还是该为产房内重新归于沉寂而更加恐惧。
他脸上的血色，在方才的暴怒中没有褪去，此刻却因为这极致的、未知的悬念，而褪得一干二净。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正在一点点地变冷，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却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几乎要停止搏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吱呀”一声，那扇紧闭了仿佛一个世纪之久的产房大门，终于，从内打开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引的铁屑，齐刷刷地投了过去。
只见为首的一位产婆，满脸的疲惫被一种难以抑制的巨大喜色所取代，她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一个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襁褓，步履匆匆地走了出来。
她的身后，还跟着几位同样满面红光的宫女，眼中都闪烁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喜悦。
产婆快步走到萧澈面前，甚至因为太过激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她稳住身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怀中的襁褓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却又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洪亮与穿透力：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是位小皇子！母子平安！”
“小皇子！”
“母子平安！”
这八个字，如同天降甘霖，瞬间引爆了整个坤宁宫！
“天佑大梁！大梁有后了！”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声，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便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爆发！
跪在地上的大臣们，此刻再也顾不得什么朝堂体仪，一个个老泪纵横，互相拍打着，激动得语无伦次。老宰相甚至捶着胸口，仰天大笑：“苍天有眼！列祖列宗保佑啊！”
宫女太监们更是喜极而泣，纷纷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着“恭喜陛下，贺喜娘娘”，整个坤宁宫内外，瞬间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这是皇长子！是帝国的储君！是经历了无数风波后，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与基石！
他的降生，足以安抚所有人的心，足以让这个刚刚从战火中走出的帝国，彻底稳固下来！
所有人都沉浸在这份巨大的、关乎国运的狂喜之中。
除了一个人。
萧澈。
他站在那片欢呼的海洋中央，却像是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那声震耳欲聋的“小皇子”，那句象征着圆满的“母子平安”，似乎都没有传进他的耳朵里。
他的目光，穿过了那个跪在他面前、高举着未来帝王的产婆，直直地、空洞地，望向她身后那扇敞开着的、依旧飘散着血腥气的产房大门。
他的晚晚呢？
他的皇后呢？
她怎么样了？
产婆高举着襁褓，等着皇帝来接受这份天大的贺礼，等着接受那足以光耀门楣的无上荣光。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陛下抱过小皇子，她该说哪些吉祥话来讨得龙心大悦。
然而，她等来的，却不是帝王那双接过江山的手。
而是一股无法抗拒的、粗暴的力量！
萧澈看都没看那个被明黄色锦缎包裹得像个宝物的襁褓一眼。
他一把推开了挡在他面前的产婆！
那力道之大，让产婆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向旁边踉跄了几步，险些将怀中的小皇子摔落在地，幸好被旁边的宫女眼疾手快地扶住。
而萧澈，却像一头彻底疯了的野兽，用尽全身的力气，疯了一样地冲进了那扇门！
他撞开了挡路的宫女，掀翻了摆放着铜盆的架子，在一片惊呼与器物落地的混乱声中，冲进了产房的内室。
满朝文武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的狂喜凝固成了匪夷所思的震惊。
陛下……陛下他……推开了皇子？
他竟然……看都没看皇长子一眼，就冲进去了？！
这……这是为何？
而冲进产房的萧澈，什么都听不见，什么都看不见了。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浓郁的血腥气，和那张巨大而空旷的、刚刚结束了一场惨烈战役的床榻。
床上，林晚晚静静地躺在那里。
她的头发被汗水浸湿，凌乱地贴在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她的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晚晚……”
萧澈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他扑到床边，伸出手，却又不敢触碰她，生怕她会像幻影一样破碎。
“晚晚！朕的皇后呢！朕的皇后怎么样了？！”
他猛地回头，对着刚刚追进来的太医和产婆嘶吼，那声音里，充满了毁天灭地的恐惧。
床上，林晚晚被他那声嘶力竭的吼声惊动，缓缓地，睁开了疲惫不堪的眼。
她看到了他。
看到了他那张比自己还要苍白的脸，看到了他那双布满了血丝、写满了惊恐的眼，看到了他身上那件因为来回踱步而变得褶皱不堪的龙袍。
她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萧澈。”
这一声，仿佛天籁。
萧澈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盯着她，当看到她那双虽然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时，他那根从刚才开始就绷紧到极致的、名为理智的弦，终于，“啪”的一声，彻底断了。
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只是浑身脱力地，“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床边的地毯上。
那坚硬的膝盖，撞击在铺着厚厚地毯的地面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声响。
他握住了她那只放在被子外、还带着一丝冰凉的手，紧紧地、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骨血里一般。然后，他将她的手，贴在了自己那布满了冷汗和泪痕的脸颊上。
温热的液体，一滴一滴地，从他的眼眶中滚落，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这个刚刚还在产房外咆哮，威胁要诛人九族的暴君；
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流过一滴眼泪的铁血帝王；
此刻，却像个迷路后终于找到家的孩子，跪在他的皇后床边，将脸埋在她的手心，肩膀剧烈地耸动着，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