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冷凝罕见地亲自来到了冷卿月的小院。
她依旧是那副端庄得体的模样,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与审视:
“卿月妹妹身子可好些了?过几日,苏州织造曹夫人设赏荷宴,给府里下了帖子。
母亲的意思,姊妹们都该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
冷卿月抬眸。
曹家宴请,非比寻常,往来皆是江南顶尖的权贵。
冷凝特意来通知她这个“不起眼”的庶妹,用意颇深。
是想看她出丑,还是另有所图?
“多谢大姐姐告知,只是我这身子……”冷卿月面露难色。
“妹妹总闷在屋里也不好,出去散散心,或许对病情有益。”
冷凝打断她,语气不容拒绝,“况且,京霄表哥和扶公子届时也会到场。”
她意味深长地看了冷卿月一眼,“妹妹如今……不同往日,也该在这些场合露露面了。”
话已至此,冷卿月心知无法推脱,只得应下:“是,卿月知道了。”
冷凝离去后,冷卿月眸光沉静。
这是一步明棋,也是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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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府赏荷宴
曹府园林精巧,荷香四溢,宾客如云。
冷家姐妹的出现,吸引了不少目光,但更多的视线,是落在随后而至的楼京霄与扶上离身上。
楼京霄一身墨色常服,玉冠束发,与几位官员谈笑风生,温雅从容,目光却似有若无地扫过冷家女眷的方向。
扶上离则是一袭月白长衫,安静地跟在一位老学士身侧,气质清华。
偶尔抬眼,目光平和地掠过满池荷花,却在看到冷卿月时,微微停顿,颔首示意。
冷卿月今日依旧穿着素雅,只在发间多簪了一支楼京霄之前所赠的珍珠步摇。
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摇曳,衬得她苍白的脸多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娇柔。她安静地跟在冷凝身后。
低眉顺眼,仿佛与这喧嚣格格不入。
然而,总有人不想让她安宁。
几位与冷玉儿交好的世家小姐,聚在凉亭里,目光时不时瞟向冷卿月。
窃窃私语,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附近的人听清。
“……就是她?看着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
“哼,装模作样罢了,听说心机深得很,连玉儿姐姐都着了她的道……”
“可不是嘛,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楼相爷和扶公子都……”
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冷凝蹙眉,正欲开口制止。
忽然,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炸响:
“你们几个,嚼什么舌根子呢?!”
章明台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脸色阴沉,大步流星地走到凉亭前,一双锐利的眸子狠狠瞪向那几位小姐。
他今日穿着簇新的宝蓝色骑装,更显英气勃勃,只是此刻眉宇间的戾气让人心惊。
那几位小姐被他吓得花容失色,噤若寒蝉。
章明台却不管不顾,目光越过她们,直直射向安静站在一旁的冷卿月。
他几步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竟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滚烫,力道之大,让冷卿月微微蹙眉。
“跟我走!”他语气强硬,拉着她就要离开这是非之地。
“章明台!你放肆!”冷凝厉声喝道。
楼京霄和扶上离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同时看了过来。
楼京霄眸色微沉,扶上离眉头轻蹙。
冷卿月手腕被攥得生疼,她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或惊讶或鄙夷或看好戏的目光。
章明台的维护方式,总是如此简单粗暴,不顾后果。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挣扎,只是抬起清冷的眸子,看向章明台。
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章公子,请放手。”
她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惊慌,没有羞怯,只有一种不容侵犯的淡然。
章明台被她这眼神看得一怔,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些。
就在这时,扶上离缓步走了过来。
他没有看章明台,而是目光温和地落在冷卿月被攥出红痕的手腕上,声音清润如玉:
“明台兄,曹夫人宴客,动粗恐失了礼数。”
他伸出手,指尖虚虚拂过冷卿月的手腕上方,并未真正触碰,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安抚力量,“冷小姐受惊了。”
他的介入,温和而有效,瞬间化解了剑拔弩张的气氛。
楼京霄也走了过来,脸上依旧是那副无可挑剔的温和笑容。
目光却淡淡扫过章明台和扶上离,最后落在冷卿月身上:
“表妹没事吧?明台年纪小,性子急,莫要见怪。”
他语气亲昵,仿佛刚才那场冲突只是少年人的玩闹,却不动声色地将冷卿月划入了自己的庇护范围。
三位风格迥异却同样出色的男子,同时围拢在一个病弱庶女身边,这场面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心思百转。
那几位说闲话的小姐早已吓得脸色发白,悄悄溜走了。
章明台看着扶上离和楼京霄,又看看被他们无形中护在中间的冷卿月,胸口堵得厉害。
他猛地松开手,狠狠瞪了冷卿月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最终化为一声带着挫败的冷哼,转身大步离去。
一场风波,看似平息。
但冷卿月知道,经此一事,她算是被彻底推到了风口浪尖。
宴会继续,丝竹再起。
冷卿月借口透气,独自一人走到一处临水的九曲回廊。
荷风送来清香,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凝重。
任务进度在加速,但伴随而来的风险也呈倍数增长。
“可是累了?”温和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冷卿月回头,扶上离不知何时跟了过来,站在她身侧,与她一同望着池中亭亭玉立的荷花。
“还好。”冷卿月轻声道。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扶上离目光悠远,声音平静。
“你如今便是那棵秀木,章明台是疾风,楼京霄是……暗流。”
他顿了顿,看向她,“可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他没有问她是否愿意,而是直接问她如何应对。
仿佛认定她绝非池中之物,眼前的困境不过是必经之路。
冷卿月迎上他温润却洞察的目光,忽然觉得紧绷的心弦松弛了些许。
与扶上离相处,无需太多伪装,他似乎总能看透她平静表面下的暗涌。
“风来便挡,水来土掩。”她淡淡道,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
扶上离闻言,唇角微扬,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若有需要,我愿为你,筑一道堤坝。”
这话已近乎明示。
他不是章明台那样的烈火,也不是楼京霄那样的深潭,他是静水流深,是温润如玉的守护。
冷卿月心尖微颤,正欲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回廊另一端。
楼京霄正负手而立,遥遥望着他们这边,脸上依旧是那抹温和的笑容,眼神却深邃难辨。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远远地看着,仿佛在欣赏一幅与他无关的画卷,却又无端地让人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
冷卿月收回目光,对扶上离轻轻颔首:“多谢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