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成使命。
她启动了小艇微弱的马达,调整方向,向着海爷最后告诉她的、那个渺茫的备用坐标,义无反顾地驶去。
在她身后,那艘燃烧的渔船正在缓缓沉没,如同一个时代的悲壮终曲。而前方的海天之间,新一轮的太阳,正挣扎着,即将喷薄而出。
微型马达发出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嗡鸣,推动着救生艇在浩瀚无垠的海面上艰难前行。梅子溪蜷缩在艇底,任由冰冷的浪花拍打在脸上,混合着早已流干的泪水和手臂上自己咬出的鲜血。身后那片吞噬了海爷和众多水手的火光,在渐亮的天光中已缩成一个小小的、猩红的点,如同地狱睁开又闭合的眼。
痛楚是麻木的,悲伤是凝固的。她只是机械地调整着方向,确保小艇朝着海爷临终前嘶吼出的那个经纬度坐标——一个远离任何常规航线、位于公海深处的无名点——缓慢靠近。那是与“信天翁”,那位国际记者,约定的备用联络点,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渺茫的指望。
怀里的黄花梨木盒和油布包裹的笔记,紧贴着她的胸口,冰冷而坚硬,像两块墓碑,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阿鬼、老陈皮、海爷……一张张面孔在她眼前闪过,最后都化为决绝的眼神和消逝的背影。她不能倒下。她这条命,是无数人用血换来的。
白天在孤独和煎熬中度过。烈日曝晒,缺乏淡水,嘴唇干裂起皮。她强迫自己小口抿着艇上仅存的半瓶淡水,嚼着压缩饼干,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目光所及,只有蔚蓝到令人绝望的海水和天空,偶尔掠过的海鸟,也无法带来丝毫生机。
她反复回忆着海爷塞给她的资料,那些关于余守仁集团的罪证,关于外公的构想,试图用这些复杂的信息填充大脑,抵御不断侵袭的虚弱和绝望。龙头棍被她放在手边,乌黑的木身在阳光下泛着幽暗的光泽。
夜幕再次降临。繁星如碎钻般洒满天鹅绒般的夜空,海面恢复了平静,只有小艇破开细微的波浪声。这份静谧,反而比白日的暴晒更让人心慌。
就在她精神恍惚,几乎要昏睡过去时,远处海平面上,忽然亮起了一盏灯。
不是航标灯,也不是渔火。那灯光以一种特定的频率,明灭闪烁着——三短,三长,再三短。
SoS?不……这个频率……梅子溪的心脏猛地一跳!她挣扎着坐起身,仔细辨认。这闪烁的节奏,与她记忆中海爷提到的某个紧急联络信号,隐隐吻合!
是“信天翁”?还是另一个陷阱?
希望和警惕如同两条毒蛇,在她心中纠缠。她死死盯着那盏灯,没有立刻回应。小艇依旧保持着原有的航向和速度,如同漂浮的落叶。
那盏灯似乎也发现了她,开始向着她的方向移动。随着距离拉近,能看清那是一艘中型游艇的轮廓,流线型的设计,在星光下显得优雅而……格格不入。
游艇在她小艇前方几十米处缓缓停下,没有贸然靠近。甲板上出现了一个身影,借着船舷灯的光线,可以看出那是一个穿着干练套装、身材高挑的女人,她举着一个强光手电,同样用那种特定的频率对着梅子溪闪烁。
紧接着,游艇上的扩音器传来了一个清晰、冷静,带着些许异国口音的女声,用的是英语:
“漂泊的星火,请问归期?”
暗号!这是海爷留下的对接暗号的下半句!
梅子溪压抑住狂跳的心脏,用艇上找到的一个防水手电,颤抖着,按照记忆中的节奏,回应了上半句:
“风浪虽急,终见黎明。”
暗号对接成功!
游艇上似乎松了口气。那高挑女人放下手电,对着梅子溪的方向挥了挥手,游艇开始缓缓靠近。
当两船相接,放下舷梯时,梅子溪才真正看清那个女人的模样。她大约四十岁年纪,面容姣好,金发挽成一丝不苟的发髻,眼神锐利而充满智慧,带着一种久经沙场的记者特有的沉着与审视。她正是那位代号“信天翁”的国际知名调查记者——伊莎贝尔·怀特。
“梅子溪小姐?”伊莎贝尔伸出手,将几乎虚脱的梅子溪拉上豪华而温暖的游艇甲板,她的目光迅速扫过梅子溪狼狈不堪的模样和紧抱在怀里的东西,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凝重,“看来,你经历了一场可怕的风暴。”
梅子溪脚下一软,几乎站立不住,被伊莎贝尔有力的手臂扶住。
“海爷他们……”梅子溪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伊莎贝尔眼神一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们监测到了异常信号和爆炸,大概猜到了。很遗憾。他们是英雄。”
她将梅子溪扶进宽敞舒适的船舱,示意助手拿来毛毯、热咖啡和食物。“你先休息,恢复体力。我们有很多事情要谈,但不必急于一时。”
温暖的环境和食物让梅子溪冻僵的身体和神经稍稍回暖。她狼吞虎咽地吃下东西,抱着热咖啡,感受着久违的安全感,尽管这安全感可能转瞬即逝。
“采访……还能进行吗?”她放下杯子,迫不及待地问。
伊莎贝尔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神色严肃:“这就是问题所在,梅小姐。原定的全球直播计划,因为你们遭遇袭击和我方安全通道受到怀疑,已经暴露,不得不取消。”
梅子溪的心沉了下去。
“但是,”伊莎贝尔话锋一转,眼中闪烁着职业性的锐光,“这也未必是坏事。余守仁以为摧毁了你们的船,掐断了明面上的线索,一定会放松警惕,并且急于处理内部问题,比如……撬开那位‘鬼车’先生的嘴。”
听到阿鬼的名字,梅子溪的心又是一阵刺痛。
“这意味着,我们现在在暗处。”伊莎贝尔身体微微前倾,“我有一个新的计划,更冒险,但如果成功,效果会更爆炸。”
“什么计划?”
“我们不进行传统的直播采访。”伊莎贝尔的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引导性的力量,“我们制作一个完整的、证据确凿的纪录片。利用你带来的核心证据,结合我们多年来搜集的旁证,形成一个无法辩驳的证据链。然后,选择一个他绝对意想不到的时机,在他自以为高枕无忧,甚至可能正在举行某个重要庆典或发布会的时候,通过我们掌控的多个国际媒体平台,同时全球发布!”
梅子溪屏住呼吸。这确实更大胆!如同潜行到敌人身后,再给予致命一击!
“这需要时间……”梅子溪迟疑道,她担心阿鬼撑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