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护卫!”管事老头惊呼着跑来,“又头疼了?”
梅子溪的心狂跳起来。这是丰达谷城边关之战前,林劲羽下达的最后一道军令!她本能地伸手想扶住摇晃的林默,却在即将触碰的瞬间被一股大力推开。
“离他远点!”阿史那不知何时出现,一把拽开林默,狐裘上缀着的金铃铛叮咚乱响。他用胡语厉声说了句什么,林默立刻停止了呓语,眼神重新变得空洞。
阿史那转向梅子溪,细长的眼睛眯成一条缝:“姑娘唱得真好听。不知除了《凉州词》,还会什么曲子?”
梅子溪低头掩饰眼中的警惕:“回老爷的话,还会《阳关三叠》《甘州曲》.......”
“都是军中的调子啊。”阿史那意味深长地说,手指抚过腰间镶嵌宝石的匕首,“林护卫不喜欢听这些,换点别的吧。”
驼队继续前行,梅子溪感觉到阿史那的目光如附骨之疽般粘在她背上。
她改唱起江南小调,心思却全在林默身上。刚才那一瞬间,她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熟悉的光芒——那是林劲羽思考时的眼神。
正午休息时,梅子溪躲在一块风蚀岩后记录商队路线。突然,一片阴影落在羊皮纸上。她猛地抬头,正对上林默深不见底的眼睛。
“你。”他简短地说,递来一个水囊,“喝。”
梅子溪接过水囊,指尖相触的瞬间,一阵战栗顺着脊背爬上来。这水温热,带着一丝药草的苦涩——当年在军营,林劲羽总会往她的水里加缓解疲劳的草药。
“多谢军爷。”她小声说,故意让水囊滑落。林默弯腰去接,梅子溪趁机凑近他耳边快速低语:“丰达谷城边关外,三百轻骑,帅旗不倒。”
林默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水囊砸在地上溅起一片水花。他双手抱头,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
梅子溪想去扶他,却听见远处传来阿史那的呼喊。她只得迅速退回岩后,看着林默被几个胡人护卫架走。
傍晚扎营时,梅子溪注意到林默被安排在了阿史那的大帐旁边,而她的铺位则被调到了最外围。篝火旁,她一边修补琵琶弦一边偷听护卫们的闲聊。
“.......林老大今天又犯病了?”
“可不是,大当家让人熬了药。”
“说来也怪,自从三年前大当家从死人堆里把他刨出来......”
“嘘!不要命了?”
梅子溪的手指被琴弦划破,血珠渗入木纹。死人堆......丰达谷城边关外的战场?
她悄悄撕下一片衣角包扎伤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摸出那块青铜令牌。借着火光,她将令牌边缘在石头上磨出几道新痕,然后重新藏好。
夜深人静时,梅子溪假意起夜,悄悄靠近林默的帐篷。守卫正在打盹,她屏息凝神,听见帐内传来压抑的呻吟声。
“......梅......溪.......撤退.......”林默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在与什么无形的东西搏斗,“......保护.......百姓.......”
梅子溪的眼眶瞬间湿润。他记得!至少潜意识里还记得!她正想再靠近些,突然脖颈一凉——一柄弯刀抵在了她的咽喉上。
“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卖唱的。”阿史那的气息喷在她耳畔,带着浓郁的麝香味,“检校官大人,深夜造访我的护卫,有何贵干?”
梅子溪全身绷紧,右手悄悄摸向腰后的短刃:“老爷认错人了,小女子只是.....”
“省省吧。”阿史那的刀尖挑起她藏在衣领下的军牌绳结,“这玩意儿可不像卖唱女该有的。”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帐篷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林默跌跌撞撞地冲出来,双眼赤红,手中弯刀直指阿史那:“放开她!”
梅子溪和阿史那同时愣住了。林默的刀尖稳如磐石,尽管他的身体还在因头痛而微微颤抖。
“林护卫?”阿史那很快换上关切的表情,“你认错人了,这女人要偷东西......”
“我说,放开她。”林默一字一顿地说,语气中的威严让梅子溪瞬间回到了三年前的军营。
这才是真正的林劲羽!
阿史那的脸色变了又变,终于收回弯刀:“好,好,听你的。”他退后两步,金铃铛在夜色中叮咚作响,“不过这位姑娘,明天一早必须离开商队。”
梅子溪揉着被勒红的脖子,看向林默。月光下,他的眼神又变得迷茫起来,仿佛刚才那一瞬的清醒从未发生过。
“多谢军爷救命之恩。”她故意大声说,同时将磨花的令牌悄悄塞进林默手中,“小女子无以为报,这个不值钱的玩意儿请爷收下。”
林默机械地接过令牌,指尖触到上面凹凸的纹路时,突然浑身一震。梅子溪知道他想起来了——这块令牌背面,有他们共同经历的那场战役留下的箭痕。
阿史那狐疑地看着他们:“什么东西?”
“没什么。”林默突然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一个旧物。”他将令牌收入怀中,动作自然地像是做了千百次,“这姑娘我保了,让她跟着商队到敦煌。”
梅子溪的心跳如鼓。在阿史那不甘的注视下,她低头行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夜色掩映下,她看见林默的手指在身侧悄悄比了个手势——那是军中表示“伺机行动”的暗号。
三年来第一次,梅子溪感到希望如星火般在胸中复燃。
无论阿史那用了什么手段让林劲羽变成林默,那个铁骨铮铮的大都护,终究没有完全消失。
黎明前的戈壁滩上,梅子溪用石块在沙地上划出最后一道线。商队行进路线、护卫轮换时间、阿史那的异常举动——所有线索在她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幅模糊的图景。
她将沙图抹平,抬头望向东方微亮的天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琵琶上的一道旧伤痕。
那是三年前一支匈奴箭矢留下的。
“你整夜未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