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内渐渐安静下来,马志远的声音不紧不慢,却字字诛心:果军内部贪腐成风,军饷层层克扣。前线将士饿着肚子打仗,后方军官却在酒楼妓院花天酒地。更不用说强征壮丁、欺压百姓的恶行...
“有句话说的好,前方吃紧,后方紧吃!”
放屁!
王彪猛地站起来,腰间的手枪已经拔出一半,国军再不好,也比你们这些土八路强!
马志远看都不看王彪,目光直视朱明:朱大当家,您当年为何落草?
这个问题像一把尖刀,直接插进朱明心里。
他眼前浮现出十年前那个雨夜,父亲被地主逼得悬梁自尽,妹妹被保安团凌辱后投井,自己提着柴刀连杀三人的场景。
见朱明沉默,马志远继续道:八路军或许给不了优厚条件,但我们从不欺压百姓。我们的战士和老百姓同吃一锅饭,同睡一张炕。
“我们是人民的队伍!”
他走到大厅中央,环视众匪:在座的各位,有多少是被逼上梁山的?有多少亲人死在贪官污吏手中?如今国难当头,你们真愿意为虎作伥?
这番话像一盆冷水,浇得不少人低下头。
一个满脸稚气的小土匪甚至红了眼眶,他全家都死在黄河决堤时果党官员的贪污渎职上。
说得好听!
王彪不甘心地吼道,谁知道你们八路是不是在画大饼?
马志远突然笑了:说到实力...朱当家可知道乌龙寨和黑风寨的下场?
厅内顿时一片哗然,乌龙寨飞天龙、黑风寨谢宝庆,都是横行多年的悍匪,最近却突然先后被一股神秘势力给干掉了。
你什么意思!王彪脸色大变。
都是我三连剿灭的。
马志远轻描淡写地说,就在上个月。
朱明瞳孔猛地收缩,他心中早就有所猜测,以为是八路军主力部队所为,没想到竟是一个连的兵力!
口说无凭!王彪还在嘴硬。
马志远从怀中掏出一把精致的匕首放在桌上,这是谢宝庆从不离身的信物,又取出一块玉佩,正是飞天龙最宠爱的小妾贴身佩戴的。
不信的话,可以派人跟我回驻地看看。
马志远收起物品,缴获的武器、俘虏的土匪,都还在。
聚义厅内鸦雀无声,朱明脸上有些阴晴不定,他当然知道投靠国军的风险,但八路军的条件实在太差。
马先生,朱明终于开口,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兄弟们过惯了自由日子,受不得约束!
“朱大当家的,难道你们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吗?”
王彪还要反驳,朱明却猛地拍案:够了!
他转向马志远,马先生,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和兄弟们商议三日。
当然。马志远微微一笑,不过时间不等人。据可靠情报,日军将在下周对这片山区进行扫荡,还请朱大当家早做决断。
这句话像一颗炸弹,厅内再次骚动起来,日军扫荡意味着什么,这些土匪再清楚不过。
来人,送马先生去客房休息。
朱明站起身,三日后,必给答复。
马志远前脚刚离开聚义厅,王彪就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条凳。
木凳砸在地上发出巨响,吓得几个小土匪一哆嗦。
“大哥,你不会真想接受八路的招安吧!”
王彪脸上的刀疤涨得通红,右手按在腰间的驳壳枪上,果军给的可都是真金白银!。
“可他们呢,什么都没有,空手套白狼?”
聚义厅里顿时炸开了锅,有人拍桌子附和,有人小声嘀咕,更多人则把目光投向坐在虎皮椅上的朱明。
朱明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吹了吹浮沫。
茶是凉的,但他需要这个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波动。
老三,朱明放下茶碗,声音不大却让厅内瞬间安静,你还记得咱们当初为什么上山吗?
王彪一愣,随即梗着脖子道:当然记得!当年...
当年我爹被周扒皮逼得上吊自杀,
朱明打断他,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椅子扶手上的刀痕,妹子被保安团糟蹋后投了井,我提着柴刀杀完人后,发过什么誓?
厅内鸦雀无声,几个老弟兄低下头,有人偷偷抹了把脸。
王彪的喉结上下滚动,握枪的手松了又紧:可...可果军答应给咱们正规编制...
你信?
朱明冷笑一声,去年被收编的青龙帮哪去了?三百号人送上战场,活下来的不到三十个!
这话像一盆冰水浇在王彪头上,他张了张嘴,却找不到反驳的话。
散会。
朱明突然站起身,各自想想,三日后表决。
众人面面相觑,却不敢违抗大当家的命令,三三两两退出大厅,王彪落在最后,盯着朱明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阴鸷。
夜幕降临,山寨渐渐安静下来。
朱明独自坐在房中,油灯的火苗忽明忽暗。
咚咚!轻微的敲门声响起。
进来。
门吱呀一声打开,二当家徐虎闪身而入,这个精壮的汉子是寨子里少有的识字人,也是朱明最信任的兄弟。
大哥,徐虎反手关上门,压低声音,几个弟兄在老三屋里聚着呢。
朱明并不意外:都有谁?
老五、老七,还有十几个近两年入伙的。
徐虎凑近几步,我看老三...怕是起了别的心思。
朱明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打,半晌才开口:老二,你怎么想?
徐虎深吸一口气:我听大哥的。不过...
他犹豫了一下,八路那边,真能信得过?
马先生有句话说对了,
朱明望向窗外的月色,咱们当初上山,为的是替天行道。如今国难当头,继续当土匪,迟早要被老百姓戳脊梁骨。
“虽是义匪,可终究是有个匪字!”
徐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两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直到更夫敲响三更梆子。
第三天清晨,山寨的晨雾还未散尽,聚义厅里已经挤满了人。
马志远被请到上座,神色坦然,王彪带着一伙人站在右侧,腰间鼓鼓囊囊显然都带了家伙。
弟兄们,朱明环视众人,声音洪亮,这三日我想了很多。咱们清风寨立寨十年,从没欺压过穷苦百姓。如今日本鬼子打到家门口,是继续占山为王,还是下山抗日,今天该有个决断了。
他顿了顿,突然提高嗓门:我决定接受八路军改编!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王彪脸色铁青,猛地拔出驳壳枪砰地砸在桌上:大哥!你糊涂啊!
老三!
徐虎一个箭步挡在朱明身前,把家伙收起来!
王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枪口在朱明和马志远之间来回移动。
最终,他狠狠啐了一口:道不同不相为谋!大哥既然要跟穷八路走,兄弟我不拦着。但这清风寨,不能就这么散了!
朱明早料到会有这一幕,他缓缓起身,从怀中掏出一本账簿:愿意跟我下山的,到徐虎这里登记。不愿意的...
他拍了拍手,几个喽啰抬出三口大木箱,每人十块大洋,算是兄弟一场的情分。
箱子打开,白花花的银元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厅内的骚动更大了,不少人眼睛发直,这可是实实在在的现大洋啊!
马志远冷眼旁观,心中暗叹朱明手段高明。
这手恩威并施,既全了兄弟情义,又分化了反对势力,难怪能在乱世中立足十年。
登记持续到晌午,最终,一百二十多名土匪选择跟随朱明,大多是早年一起落草的穷苦人和受过欺压的农户子弟。
剩下四十多人则聚在王彪身边,多是近年收编的兵痞和江湖混混。
大哥...临行前,王彪突然叫住朱明,声音有些哽咽,你真要走?
朱明拍了拍这个跟了自己八年的老兄弟:彪子,记住咱们当年的誓言。若是为了荣华富贵,我朱明早接受招安了。
王彪别过脸去,狠狠抹了把眼睛。
当队伍浩浩荡荡开下山时,马志远注意到朱明始终没有回头,这个铁打的汉子,肩膀却在微微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