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滴声在空寂里被无限放大，像有人用指尖轻叩石壁。蜷缩了不知多久，李骁龙的腿麻得几乎失去知觉，试着活动脚踝，却踢到个圆滚滚的东西——借着从石缝透进的微光一看，是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兽骨，骨头上还留着细密的齿痕。
更深处的黑暗里，忽然传来翅膀扑打的轻响，不是蝙蝠那种细碎的振翅，倒像是某种大鸟在挪动。屏住呼吸侧耳听，那声音里还混着微弱的“嘶嘶”声，像蛇信子在吐动，却又比蛇的声音更沉。
石缝外的风变了调子，不再是穿过密林的呜咽，而是带着某种金属摩擦般的锐响。李骁龙想起手机的屏幕可以当亮光，摸了半天终于掏出来，按亮的瞬间，看清了石缝入口处，不知何时又探进了半张脸，是那只灰狼，它的耳朵被撕开了道口子，正淌着血，绿幽幽的眼睛透过窄缝，死死盯着光亮里李骁龙的人影。
灰狼的低吼声贴着石壁传来，震得石屑簌簌往下掉。李骁龙的手在慌乱中摸到块尖锐的石片，紧紧攥在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这一次，似乎再没有什么能把它引开了。
灰狼的鼻尖已经顶到了石缝口，湿漉漉的鼻息混着血腥味喷进来，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它开始用脑袋撞向石壁，“咚咚”的闷响震得耳膜发疼，石屑像雨一样落在肩上。
李骁龙攥着石片的手沁出冷汗，忽然摸到身后有片松动的土块，指尖抠进去，竟意外带起一块巴掌大的碎石。就在灰狼再次撞来的瞬间，猛地将碎石砸向它的眼睛——只听一声凄厉的哀嚎，石缝外传来沉重的倒地声，紧接着是拖拽般的响动，渐渐远去。
李骁龙松了口气瘫坐在地，大口的喘着气，石片不知何时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刚才踢到的兽骨上，晕开一小片暗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隐约的鸟鸣，不再是之前那些诡异的叫声，倒像是寻常山林里的麻雀在啾啾啼叫。李骁龙身上有了力气，试探着往石缝外挪，月光突然涌进来，原来天已经黑了。
山脚下平坦的空旷处，早已哭成泪人的尚雪梅不停的拨打李骁龙的电话，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是: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孔振国也沮丧懊悔到极点，蹲在地上，抱着头，真不该领李骁龙来寻找啥子鬼屋，导致他生死未卜。
李骁龙扶着石壁往外挪，每动一下，关节都像生了锈的铁轴，发出沉闷的响声。裸露的胳膊上沾着半干的血渍，混着泥灰结成硬壳，蹭在石壁上簌簌往下掉渣。
那件原本雪白整洁的衬衫，此刻被撕得东倒西歪，破口处露出的皮肉青一块紫一块，还挂着几根干枯的草屑。裤腿沾满了泥浆，沉甸甸地贴在腿上，脚踝处不知被什么划了道深口子，血已经凝固成暗红的痂，和泥土黏在一起。
头发乱糟糟地缠成一团，沾着落叶和碎石，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尖积成小小的血珠，滴落在胸前的衣襟上。李骁龙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泥垢混着血，在脸上画出几道污浊的痕，只有那双眼睛，还亮得惊人，像被晨露洗过的星子，在布满尘埃的脸上格外分明。
李骁龙佝偻着背，一步一顿地往山下挪。每踩一步，脚下的碎石就顺着坡势滚下去，发出“哗啦啦”的轻响，惊飞了枝头几只鸟。
被水打湿的草叶沾在裤腿上，混着泥渍凝成硬块，磨得脚踝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走得急了，身子一歪，伸手去抓旁边的灌木，却攥住一把带刺的藤蔓，掌心立刻多了几道血痕，渗出来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似的岩石上，转眼就被风吹干。
山坳里飘来淡淡的炊烟味，混着松脂的清香。李骁龙眯起眼望过去，只见远处的密林尽头，露出半截灰瓦屋顶，像浮在绿浪里的孤舟。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裤脚扫过蕨类植物的叶片，带起一串晶莹的水珠，落在脚边的野花上，颤巍巍的，像刚哭过一场。
越往下走，林间的光线越亮堂，腐叶的腥气渐渐被草木的清香冲淡。脚下的路从碎石变成了松软的黑土，偶尔能踩到几株半枯的蕨类，叶片脆得一碰就碎。
忽然听见前方传来水流声，哗啦啦的，像无数珠子滚过玉盘。循声拐过一道山梁，只见条清溪正从石缝里淌出来，水色清亮得能看见水底的鹅卵石，月光落在水面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
李骁龙几步奔过去，顾不上水冷，掬起一捧就往脸上浇。冰凉的水冲掉了脸上的泥污，露出底下被树枝划出的浅痕。抬手扯了扯黏在身上的衣服，粗布被水浸得透湿，贴在皮肤上凉丝丝的，倒让伤口的灼痛轻了些。
溪边的石头上蹲着只灰雀，见李骁龙靠近也不飞走，只是歪着头瞅他，黑豆似的眼睛里映着他狼狈的影子。他笑了笑，刚想说话，喉咙却干得发疼，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歇了片刻，顺着溪流往下走。水边长着丛野草莓，红莹莹的果子挂在细茎上，沾着露水。摘了几颗塞进嘴里，酸甜的汁液顺着喉咙滑下去，像道清凉的泉，瞬间驱散了大半疲惫。远处的屋顶越来越清晰，甚至能看见烟囱里冒出的、淡青色的烟，正慢悠悠地缠向云端。
溪边的青苔越来越厚，踩上去软乎乎的，带着水的凉意。绕过一块挡住去路的巨石，眼前忽然开阔起来——一片菜畦嵌在山坳里，茄子紫得发亮，黄瓜顶着嫩黄的花，篱笆上爬满了绿藤，挂着串通红的小番茄。
篱笆外坐着个大娘，正低头编竹篮，银丝似的头发在灯光里泛着白。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手里的竹篾停在半空，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李骁龙，半晌才开口，声音像被露水浸过的老树皮：“小伙子，迷路啦？”
李骁龙张了张嘴，喉咙还是发紧，只能点点头。大娘放下竹篮，起身往屋里走，“进来喝碗热粥吧，看你这样子，怕不是在山里熬了一天了吧？”
屋门“吱呀”一声开了，飘出米粥混着姜的暖香。李骁龙站在篱笆外，看着自己沾满泥污的脚，忽然有些局促，裤脚滴下的水珠落在菜畦里，惊起只蚂蚱，蹦跳着钻进了番茄藤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