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转身就跑,雪斋立刻迈步追去。他的左脚伤口已经裂开,每走一步都感到湿热的血顺着脚踝往下流。但他没有停下。
“站住!”雪斋喝道。
工地上的士兵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主将亲自追人,立刻有人从两侧包抄过去。
逃窜的补役足轻手里还握着铁锹,慌乱中挥舞着阻挡。一名工事兵被砸中肩膀,闷哼一声倒地。但这反而激起了周围人的怒气。三名士兵冲上前,一人抱住腿,一人夺下铁锹,另一人压住手臂,直接将他按在地上。
雪斋走到跟前,蹲下身,伸手探入对方怀中。指尖触到一片粗糙的纸角。他抽出来一看,是一小块烧了一半的纸片,墨迹尚未完全炭化,上面写着“德川密约”四个字。
他站起身,把纸片举高,让周围的人都能看见。
“此人名叫藤井新之助,原是甲贺之里下忍,五年前因赌债败露被逐出师门。他混入我军补役名单,盗取布防图,伪造文书,散布谣言,目的就是破坏德川与伊达的同盟。”
人群一片哗然。
有人低声问:“怎么证明他是细作?”
雪斋不答,转身对亲卫说:“去把他铺位里的东西拿来。”
不到一盏茶时间,一名斥候带回一个粗布包袱。打开后,里面有一张南部军粮票副本,火漆印清晰可见,正是八户港专用款。
雪斋拿起粮票,又从木匣中取出一张残页,翻到背面。那里有一道极淡的油痕,形状与粮票上的指印完全吻合。
“你们看,这道痕迹是用右手第三指蘸墨留下的。而他的右手无名指第一节无法弯曲——这是甲贺‘断筋刑’后的典型伤痕。昨夜他为我添茶时,我就注意到了这个动作。”
他又指向地上那人手腕转动的方式:“正常人转手是整条手臂带动,他是靠肩部发力硬掰,说明小臂肌腱受损。这种细节,只有在甲贺待过的人才会认得。”
地上的男人闭上眼,不再挣扎。
雪斋下令:“绑起来,带到审讯棚。”
临时审讯棚设在工地旁的一间空帐内。雪斋让人把所有物证摊开在案上:炒豆、木匣封泥、抄写残页、粮票、暗袋布料样本。
他坐在对面,看着被绑住双手的男人。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是谁派来的。”雪斋声音不高,“南部晴政想让我们打起来。他知道单靠兵力攻不下奥州,所以用这种手段离间我们。”
男人沉默。
“你说你是挖土的苦力?”雪斋问,“那你告诉我,南口这段墙为什么要夯三层土夹两层草绳?普通民夫会知道这种做法吗?”
男人依旧不语。
“你在换岗时给我添茶,动作熟练,站姿稳定,这不是杂役该有的样子。而且你特意绕到药箱后面,假装整理工具,实则翻动我的文件。你以为我没发现?”
他拿出那粒炒豆,放在桌上。“这种豆子只在八户港供应南部军粮。你身上有它的味道。昨夜千代的老部下搜查铺位时,在你枕头下找到了半袋。”
男人终于睁开眼。
雪斋盯着他:“你若真只是个苦力,现在应该吓得发抖,喊冤叫屈。可你没有。你很冷静,甚至还在等机会销毁证据。说明你知道自己是谁,也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帐篷里很安静。
良久,男人叹了口气。
“……我输了。”
他低下头。“我是被南部家收买的。他们答应我,只要我能动摇你们的同盟,就赏金百贯,授足轻重的职位。我本以为只是传几句话而已,不会出大事。”
雪斋问:“你知道这些话一旦成真,会死多少人吗?”
男人没回答。
雪斋站起身,走出帐篷。他对守在外面的亲卫说:“把他押到主帐前广场,我要当众举证。”
一刻钟后,伊达政宗出现在主帐前的高台上。将士们列队站立,气氛紧张。
雪斋亲自押着细作走上前,大声通禀:“属下宫本雪斋,奉命彻查军中流言,现已查明元凶,请主公亲审!”
政宗点头,命人宣读供词全文,并逐一展示物证:炒豆、木匣封泥、抄写残页、粮票、暗袋布料与南部军杂役统一配发款式的比对结果。
政宗听完,起身走到细作面前。
“你以卑劣手段离间忠良,辱我奥州军威!”他声音严厉,“来人,押入地牢,待战后移交南部家——让他们看看,背信弃义者终无所获!”
他又转向雪斋,语气缓和下来:“雪斋,本帅错疑你数日,实乃愧疚。今日你以智破奸,保全同盟,功莫大焉。”
周围的士兵开始低声议论。
“难怪家康公肯派他来。”
“看他连炒豆都能看出问题。”
“这才是真正的谋士。”
一名老兵看着雪斋沾满泥土和血迹的鞋面,轻声说:“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
雪斋站在原地,没有回应夸奖。他左手扶着刀柄,右手按在文书箱上。伤口还在流血,但他不想现在处理。
他知道,这一关过去了。
但战争还没开始。
政宗走下高台,拍了拍他的肩膀。“接下来的布防,你还愿意继续主持吗?”
雪斋抬头,看着北方的山脊线。风从那边吹来,带着泥土和铁锈的味道。
“当然。”他说,“工程已经延误一天,不能再停。”
政宗笑了。“好。那就继续干吧。”
雪斋转身走向工事官,掏出一份新的施工计划。他一边讲解,一边用手指在图纸上划出行进路线。
几名将领围上来听令。士兵们陆续散去,回到岗位。
太阳升到中天,照在营地中央的旗杆上。旗帜缓缓展开,露出德川与伊达两家的家纹并列图案。
雪斋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鞋。血已经浸透了外层布面,正一点点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