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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刚亮,雪斋把文书箱合上。副官走来报告,最后一锅糊食已经分完,流民中有十七人愿意随行开荒。他点头,下令将剩余农具装车。自己蹲下脱掉破袜,脚底水泡裂开渗血。他用布条重新缠好,站起身时膝盖发出轻响。

“拔营。”他说。

队伍缓缓启程。马蹄踩在碎石路上,车轮压过昨夜搭好的棚架残骸。佐伯牵着一匹驮满铁皮的马走在前队,几个流民跟在士兵身后,脚步不稳但没停下。雪斋骑在马上,灰蓝直垂沾着泥点,肩背挺直。他没回头看营地,只盯着前方山路拐弯处露出的一角界碑。

行至午时,斥候快马回传:“前方道口有旗指物,伊达家纹,主将亲迎。”

雪斋抬手止步。全队停驻原地。他翻身下马,卫兵立刻上前整理他的衣摆和头盔。他伸手按了按刀柄,确认双刀都在。然后站在路中央,静等对方到来。

烟尘从山道另一端扬起。六骑先行奔出,穿墨色铠甲,佩刀齐整。随后一匹黑马缓步而出,马背上男子身穿深红阵羽织,头戴立乌帽子,面如削石,目光沉定。正是伊达政宗。

政宗在十步外下马。他没有让人牵马,而是亲自牵着缰绳步行上前。靴子踏在干土上,每一步都清晰可闻。身后六骑停住,无人说话,也无旗帜挥动。

雪斋迎上前两步,双手交叠置于身前,行平礼。

政宗还礼,开口:“久闻雪斋公仁施流民,今见其行,始信不虚。”

雪斋答:“荒年草民如余烬,稍予风息便可复燃。政宗大人肯开边门纳我,是为万民续命。”

政宗微微颔首,侧身引路:“请随我登高台。”

两人并肩前行。山坡不陡,但雪斋脚底疼痛,步伐放慢半拍。政宗察觉,也放缓脚步,未言语。登上高台后,视野豁然。三面群山环抱,一条窄道穿谷而过,远处可见烽火台轮廓。

政宗指向山谷:“此地名‘赤岩口’,三郡咽喉。昨夜已备清酒素馔,不足款待贤者,惟表诚心。”

雪斋望着地形,不动声色记下两侧高地距离、坡度、林木覆盖范围。他问:“守军几人?”

“常备三百,遇警可调千人。”

“粮草?”

“足支半年。”

雪斋点头。这些数字与他估算相近。他转向政宗:“有政宗大人相助,此次抗南部家,定能成功。”

政宗看着他,片刻后说:“我亦知,单靠兵力难敌晴政之众。然雪斋公既有屯田之法,又有治民之实,若能共行新政,奥州百姓或有望安生。”

雪斋未接话。他知道,政宗不是在谈感情,而是在评估价值。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翻开一页:“这是我在小野寺领试行的《工役换粮制》细则,可依劳力分配口粮与工具。昨日尚有百余人愿随行,皆登记在册。”

政宗接过册子,翻看几页,递还:“不必急着给我。等入营后再详谈不迟。”

雪斋收起册子。两人并肩下台。卫队自动合拢,雪斋的副官指挥士兵列队跟进。途中,一名士兵低声提醒:“主君,您的左履松了。”

雪斋停下,蹲下系紧绑带。政宗也在一旁停下,并未催促。等他站起,政宗才继续前行。

“听说你曾在江户学刀?”政宗忽然问。

“是。一刀流。”

“打赢过谁?”

“佐佐木小次郎。”

政宗侧目看了他一眼:“那个教头?听说他从未败过。”

“现在败过一次。”

政宗轻笑一声:“我喜欢说实话的人。”

雪斋没笑。他想起那场比武,左眉骨被划开,血流入眼。他靠记忆听声出刀,才赢下最后一招。那种痛,不是一句“打赢过”就能说完的。

他们走到山口平地。一辆简朴牛车等候在此,车厢漆黑,无装饰。政宗示意:“请乘此车入营。马匹另有人牵行。”

雪斋犹豫一秒。乘车意味着放下武器、卸下防备。但他还是点头,将双刀交给副官,登车入内。

车内铺着粗席,一角放着陶壶和两个杯子。政宗随后上车,在对面坐下。车门关上,牛车启动。

“你带来的流民,”政宗说,“我可以收编为屯田队。每人给半町土地,三年免税。”

“条件?”

“每年向我方缴纳三成收成,战时征召为辅兵。”

“可以。”雪斋说,“但需由我指定管事,不得随意抽调劳力。”

“成交。”政宗伸出手。

雪斋与他握手。掌心相触,干燥有力。

车轮滚动声中,政宗又问:“你还带了什么?”

“一份奥州地形图,标注了南部家七处薄弱防线。还有茶屋四次郎的账本副本,记录他近三年向南部输送物资的明细。”

政宗眼神微变:“你是说……他帮敌人洗钱?”

“不止。”雪斋从袖中取出一张纸,“这是隐密组昨夜送来的密报,茶屋一名账房今晨在常陆被捕,供出他曾冒充你的名义,收买山贼截杀我于边境。”

政宗沉默片刻,将纸折好放入怀中:“这事我会查。若属实,我不保他。”

雪斋点头。他知道政宗不会轻易承诺,但也不会空口威胁。

牛车驶过最后一段山路。前方出现营门,木栅高耸,哨兵持枪肃立。门上挂着一块木牌,写着“赤岩营”三字。

车停。门开。

政宗先下车,转身等待雪斋。雪斋扶着车框起身,脚底一软,差点跪倒。他迅速撑住门框,站稳。

政宗看见了,但没说话。

雪斋迈步向前,走入营门。

营内地面夯实,道路笔直。左右两排帐篷整齐排列,炊烟升起,士兵列队操练。一名军官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参见主君。”

政宗点头:“设宴准备好了吗?”

“已备妥,在中帐。”

“不必了。”雪斋说。

两人同时看向他。

雪斋指着远处高地:“我想先看看地形。天黑前,能把三处伏击点走一遍。”

政宗笑了:“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他转向军官:“取消宴会。改设沙盘,召集地图官、斥候长、工事官,半个时辰后在了望台集合。”

“是!”

政宗看向雪斋:“走吧。我们边走边谈。”

两人并肩朝高地方向走去。风从谷口吹来,卷起尘土。雪斋的直垂下摆沾满灰尘,但他没去拍打。他的手一直按在文书箱上,指尖压着最外层那张地形图。

政宗忽然说:“你知道我为什么亲自来迎?”

雪斋看他。

“因为别人告诉我,你是个只会种田的文官。”政宗说,“但我看到的是一个带着流民还能保持队形的人。这样的人,不会只懂种田。”

雪斋没回答。

他们走到第一处高地。这里视野开阔,正对赤岩口主道。地上已有炭笔画出的攻防路线。

政宗指着前方:“如果敌人从南面来,最快多久能到?”

“按行军速度,三天。”雪斋蹲下,用手丈量土坡角度,“但如果提前烧林断路,可拖到五天。”

“够了。”政宗说,“五天,足够我调兵。”

雪斋站起,望向远方山脉。云层低垂,山脊如刀。

政宗问:“下一步?”

雪斋说:“我要见你的斥候长。还有,派两个人,去查茶屋在奥州的所有分号账目。今晚之前,我要看到第一批数据。”

政宗看着他,忽然笑了:“你一点都不累?”

雪斋低头看了看脚。布条已被血浸透。

他说:“等事办完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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