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三,寅时刚过,京城笼罩在破晓前最深的黑暗中。皇城内外却已灯火通明,甲胄铿锵。谢绥为傀儡皇帝精心筹备的登基大典,即将在辰时于紫宸殿举行。
墨韵斋密室内,烛火通宵未熄。萧令拂已换上了一身素色宫装,未施粉黛,长发仅用一根玉簪简约挽起。她站在镜前,镜中的人影消瘦苍白,唯有一双凤眸,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仿佛能穿透这黎明前的黑暗,直刺紫宸殿上的宝座。
“殿下,辰时将至。”凌昭一身玄甲,按剑而立,声音低沉而肃杀。他麾下数十名最精锐的部下,已分散潜入皇城附近预伏位置。
苏晏将最后一卷银针收入袖中,又将几颗保命丹丸递给萧令拂:“殿下,万事小心。”
萧令拂接过丹药,目光扫过苏晏和墨文渊,最后落在凌昭身上:“成败在此一举。按计划行事。”
她没有再多言,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密室通往外界的那道暗门。凌昭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承天门外。
以帝师杨鸿为首,数十名身着朝服、白发苍苍的老臣,以及部分年轻气盛的御史、翰林,已然聚集。他们手持玉笏,面色沉痛而决绝,挡住了通往紫宸殿的御道。
“谢绥篡逆,弑君窃国!我等忠臣,岂能坐视伪帝登基!”杨鸿须发皆张,声若洪钟,在寂静的黎明前传出去远,“今日,老夫便是拼却这项上人头,也要面见‘新君’,问个明白!”
“对!问个明白!”
“清君侧,诛国贼!”
老臣们群情激愤,哭声、骂声、慷慨陈词声响成一片,顿时吸引了所有宫门守卫的注意力。
消息飞快传入宫内。
紫宸殿中,已然布置得富丽堂皇,龙椅熠熠生辉。谢绥身着紫色蟒袍,头戴七梁冠,志得意满地立于丹陛之下,只待吉时一到,便可扶持那懵懂无知的小皇帝完成仪式,自己则名正言顺地以摄政王之尊,总揽大权。
听到承天门外杨鸿等人闹事的消息,谢绥脸上闪过一丝阴鸷,却并不十分意外。他冷笑道:“几个迂腐老朽,也敢螳臂当车?传令下去,调一队金吾卫,将他们‘请’到偏殿‘休息’,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他并未将这群文官的抗议放在眼里,他的注意力,更多集中在确保大典流程和防备可能出现的武力变故上。宫内的侍卫,皇城司的兵马,皆已换上他的心腹。
然而,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皇城司内部,已然出现了致命的裂痕。
玄武门。
相较于承天门的热闹与紧张,这里显得格外冷清。守门的侍卫打着哈欠,漫不经心。按照惯例,这种重大典礼,北门基本不会有人走动。
副指挥使顾千帆按着腰刀,如同往常一样,带着一队亲信士卒前来巡查。
“顾头儿,您怎么亲自来了?”守门队长连忙迎上来。
顾千帆面色如常,淡淡道:“今日大典,非同小可,各处都需谨慎。你们这边没什么异常吧?”
“没有没有,安静得很!”队长赔笑道。
顾千帆点了点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城门楼的方向。他的几名心腹,已然悄无声息地占据了控制城门绞盘和警讯锣鼓的关键位置。
时间一点点流逝,东方的天际泛起鱼肚白。
辰时将至!
承天门外,杨鸿等人的抗议声浪越来越高,与前来“清场”的金吾卫形成了对峙,场面一度混乱。
紫宸殿内,礼乐声起,仪式即将开始。
就在这万众瞩目的时刻——
“咻!咻!咻!”
三支拖着赤红色尾焰的响箭,尖锐地撕裂长空,自皇城某个角落腾起,划出三道刺目的轨迹,直射承天门方向!
信号!动手的信号!
玄武门上,顾千帆眼中寒光爆射,猛地拔出腰刀,厉声喝道:“奉先帝密诏,诛杀国贼谢绥!开城门,迎长公主殿下!”
他身后的心腹士卒毫不犹豫,挥刀便砍向身边那些尚未反应过来的谢绥党羽!同时,几人奋力转动绞盘,沉重的玄武门在嘎吱声中,缓缓开启!
“有叛徒!”
“拦住他们!”
守门侍卫这才惊觉,纷纷拔刀冲上,与顾千帆的人混战在一起!
几乎在玄武门开启的同一时间!
皇城外,早已潜伏在暗处的凌昭,看到红色响箭升空,立刻发出一声长啸!
“清君侧,诛谢绥!随我杀入皇城,迎奉殿下!”
他一马当先,率领着数十名死士,如同猛虎出闸,冲向洞开的玄武门!与此同时,京营方向也传来了喊杀声,镇国公世子联络的旧部终于发动,开始攻击几处关键城门,牵制谢绥的外围兵力!
紫宸殿内,礼乐声戛然而止。
“报——!”一名侍卫连滚爬爬地冲入大殿,面无人色,“大都督!不好了!玄武门被叛军打开,凌昭带人杀进来了!京营……京营也反了!”
“什么?!”谢绥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化为惊怒交加,“凌昭?!他怎么会……顾千帆!是顾千帆这个叛徒!”
他猛地看向殿外,只见远处玄武门方向已然火光冲天,杀声震耳!承天门外,杨鸿等人听到宫内变故,更是激动万分,奋力冲击着金吾卫的防线!
“挡住他们!给我挡住!”谢绥气急败坏地嘶吼,一把抽出佩剑,“禁军!所有禁军,给本相杀光叛党!”
殿内顿时大乱!官员们惊慌失措,四处奔逃。那小皇帝吓得哇哇大哭。
谢绥的亲信将领连忙指挥殿内侍卫结阵,试图负隅顽抗。
然而,大势已去!
凌昭率领的死士极其悍勇,又有顾千帆的皇城司内应带路,一路势如破竹,很快便杀穿了玄武门到紫宸殿的通道!
“谢绥老贼!纳命来!”凌昭浑身浴血,如同杀神,一眼便看到了丹陛下指挥若定的谢绥,怒吼着扑了过去!
“保护大都督!”谢绥的亲卫拼死抵挡。
就在这混乱到了极点的时刻——
一个清冷、平静,却带着无上威严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紫宸殿:
“谢绥,你的戏,该结束了。”
所有人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只见大殿门口,逆着初升的朝阳,站着一道纤细却挺直的身影。素衣无华,面容苍白,但那双凤眸之中蕴含的威仪与冰冷,却让整个喧嚣的大殿,瞬间为之一静!
正是本应早已“薨逝”在北境的——长公主,萧令拂!
她一步步走入大殿,步伐沉稳,所过之处,厮杀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为她让开一条道路。苏晏紧随其侧,目光警惕。
“萧……萧令拂?!”谢绥瞳孔骤缩,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的惊恐,“你……你没死?!”
“乱臣贼子尚未伏诛,本宫岂敢先死?”萧令拂目光如刀,直刺谢绥,“谢绥,你弑君篡逆,构陷忠良,祸乱朝纲,罪证确凿!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胡说八道!妖女惑众!给本相杀了她!”谢绥状若疯癫,挥剑指向萧令拂。
几名死忠侍卫嚎叫着冲上。
“保护殿下!”凌昭怒吼,挥刀迎上。
顾千帆也带着皇城司的人奋力搏杀。
萧令拂却仿佛对眼前的刀光剑影视若无睹,她的目光,越过混乱的战团,落在了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以及龙椅旁瑟瑟发抖的小皇帝身上。
她知道,仅仅杀掉谢绥是不够的。她需要在这紫宸殿上,在百官面前,夺回属于萧氏的权柄,重塑朝纲!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声音清晰地盖过了所有厮杀声:
“众卿!谢绥之罪,罄竹难书!先帝在天之灵,亦难瞑目!本宫萧令拂,受命于天,今日于此,革除谢绥一切官职,废黜伪帝!”
她抬起手,手中赫然握着那枚“潜龙珏”!
“见此珏,如见先帝!皇城司、禁军将士,尔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岂能助纣为虐?即刻放下兵器,反正者,既往不咎!执迷不悟者,与谢绥同罪,株连九族!”
潜龙珏的光芒,在晨曦中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萧令拂的话语,更是如同重锤,敲打在每一个还在犹豫的侍卫心上。
“当啷!”一名侍卫率先扔下了兵器。
“当啷!”“当啷!”
如同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人选择了投降。
谢绥身边,瞬间变得空荡。
“你们……你们这些叛徒!”谢绥目眦欲裂,挥剑砍翻一名靠近的投降侍卫,状若疯魔。
凌昭瞅准机会,猛地突进,一刀荡开谢绥的佩剑,另一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了他的手腕!
“拿下!”凌昭厉喝。
数名士兵一拥而上,将挣扎咆哮的谢绥死死按住。
萧令拂一步步走上丹陛,无视脚下尚未干涸的血迹。她走到那惊慌失措的小皇帝面前,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随即转身,面向殿内残余的、目瞪口呆的百官。
朝阳的光芒终于完全洒入大殿,将她素白的身影镀上了一层金边。
她目光扫过杨鸿等激动不已的老臣,扫过那些面色惶惑的官员,扫过浴血奋战的凌昭、顾千帆,最后,落在大殿之外那渐渐平息下来的战场。
“国贼已擒!”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自即日起,由本宫监国,总揽朝政,肃清奸佞,重整河山!”
她顿了顿,目光望向北方,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片仍在烽火中的土地。
“传本宫第一道监国令:昭告天下,谢绥伏诛!北境将士,奋勇抗敌,功在社稷!擢岳铮为北境大都督,严锋为辅,统领北境一切军政,全力抵御北辽!”
“第二,彻查谢绥余党,凡有附逆者,严惩不贷!”
“第三,开仓放粮,抚恤阵亡将士家属,安定民心!”
一道道命令,清晰果断地从她口中发出,带着拨乱反正的决心与力量。
殿内寂静片刻,随即,以杨鸿为首,所有官员,无论真心还是被迫,纷纷跪伏在地:
“臣等,参见监国长公主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回荡在经历了一场血与火洗礼的紫宸殿内。
萧令拂站在丹陛之上,沐浴在朝阳与万众跪拜之中。她成功了。她终于回到了这里,夺回了属于萧氏的一切。
然而,她脸上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深沉的疲惫与更重的责任。谢绥虽除,但北有强敌,南有隐忧(云烨),朝中百废待兴,天下满目疮痍。
前路,依旧漫长。
但至少在此刻,她站在了这里。以女子之身,监国理政,开启了一个全新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时代。
血色黎明之后,大周的天空,终于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