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话在他脑中不断的回荡，最终化为某一次对弈的画面。
——
数年前。
长安，尽尘居。
长城凋敝的秋风吹往河洛腹地，深秋的冷深入长安万家。
干涸的塘边摇曳着梅树枝丫的虚影，几片残叶摇晃着，随着院子里的落子声一滞，也缓缓停下摆动。
“老师有什么心事？需要我为老师分担吗？”
“不必了，对弈应当专注才是。”
明世隐的目光从追忆中收回，转而落下一子。
弈星头一偏，看向那一子，一时之间有些不解，看向明世隐，见到对方并无什么特别的用意，这才出言提醒。
“老师，下错啦。走此处看似威胁我的腹地，但不出三步你就会被我吃掉一大片。”
随后，又用手指向那一子，同时抬头看向弈星。
“不可以这么贪心哦。”
明世隐垂眸，依旧没什么动作，只是眼神中多了几分同这秋意如出一辙的寂寥，他自嘲一声道：“呵，确实如此。”
接着，目光直直的看着那个白子，冷冽的目光如刀将白子层层剐去，最终显出某个人的脸。
“然而落子无悔，过去的事实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
弈星微微一愣，转而却捏起一枚白子道：“弈棋之道千变万化，不到最后不知道什么结果。星会帮助老师扭转局面的!”
看着对方望向自己的目光，明世隐隐约之间听到了来自长城西北的咧咧风声。
“明大哥!”
一声遥远的呼喊将他唤回现实。
明世隐瞬息间戾气四散，压抑的梅树最后的叶子也随之落下。
他的声音似乎带着几分嘶哑，情绪的变换让他原本古井无波的心境变得汹涌，他难以维持冷静，几乎是咬着牙道：“但过度的渴望，总会招至完全的绝望。”
“比如，失去的幸福。”
弈星敏锐的察觉到了明世隐的情绪，他当即问道：“那老师曾经拥有过的幸福，遗失在了哪里？”
深秋受积云倾轧，竟飘出今年的第一场雪，落入这小院之中，将棋盘也微微覆上点点水迹。
明世隐的声音随之散入长安的冬日，就如此刻消逝的秋，一去不再返。
“在那名为长城的地方……”
——
弈星忽的抬头，他似乎想到了些什么。
“我们再占卜一次，看看那人是否和长城相关……不……看看是否和云中漠地相关!”
这三人是才来的长安，如果说有可能和老师相关，那么极有可能是老师的旧识，来自长城，亦或者更遥远的云中漠地!
弈星忽然觉得自己似乎离真相很近了。
“可首领消失，应该有他的理由吧？我们这样找他，万一破坏了他的计划怎么办？”
公孙离的一句话顿时让弈星回过神。
是了，首领消失，这三人出现，这期间没有联系还好，如果有联系又或者真是老师的布局，那岂不是坏了大事，不过……
“但总好过什么都不做，至少占卜一下没坏处。”
“嘻嘻，星儿认真起来像首领喽!”
弈星脸一红，不做回答。
——
入夜。
鸿胪寺的偏厅里，铜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八角香气混着花椒的麻钻进人衣领，这咸香的气味让久居云中的陆闲感到丝丝呛鼻。
云缨大大咧咧坐在一块蒲团上，枪杆斜倚着墙角，正举着长筷和一片颤巍巍的毛肚较劲：七上八下——一上、二下、三上、四下、五上、六下、七上、八下，好咧!
“好像没熟……”
陆闲则是异常淡定的捞起锅里煮了不知道多久的羊肉。
肉老？
那咋了？
又不是不能吃。
却看到身边不远处，赵怀真慢悠悠夹起锅里那片蜷缩的羊肉，白衣干净如初，面前摆着三只蘸料碗，边缘擦的发亮，每一次蘸料都没有沾到碗沿。
施夷光鼻尖顶着薄汗，捧着小碗另一只手抓着筷子，小心翼翼把鱼丸滚进蘸料里，然后扎下，接着吹了吹，犹豫了一下，看了看身边的陆闲，直接塞进了他嘴里。
气氛热闹，在场的鸿胪寺官员也都不拘束，撸起袖子就端着盘子往锅里倒。
“哎，这段时间也终于算是忙完了。”
忽的有人开口抱怨，立马又有人跟上一句。
“是啊，谁知道北边发的什么疯，前段时间还喊打喊杀的，这两天突然要求和了。”
察觉到了对方话里有巨大的信息，陆闲一瞬间警觉起来，心中的惬意一下子驱散大半，外表却依旧专心的捞着肉。
“说不准是被齐珉吓到了？”
听到熟悉的词汇，施夷光进食的动作忽然一顿，但转而立马看向陆闲。
“哥!我要吃那个!”
说完，她立刻站起来捞走了陆闲碗里的肉。
余安没有任何表情，她好像一直都这样，端着个碗在陆闲身边，存在感极低。
另一边，鸿胪寺的官员在升腾而起的白气中抱怨着，全然没意识到云缨带来的人正在悄悄关注这边。
“不过这个齐珉扩张的速度是真快啊，如果不是这个什么武道大会的消息，恐怕我们要一段时间之后才能知道对方已经掌控了这么大一片领土了。”
一个身材有些胖的官员抹了抹嘴，喝了口酒，吹嘘道：“不过没什么用吧，都是荒地的，也就北荒那边的地还行，但等开春了北荒部落一迁徙回去，肯定会有摩擦的，到时候领地肯定要缩回云中的。”
先前的那人又紧接着开口：“回去对齐珉的影响也不大吧，眼下齐珉对大唐最大的威胁是给西方一个更好的港口，而且齐珉到现在都没正式和大唐联络过，之前封禅大典，好歹都有玉城和千窟的人在长安。”
“哎，说到底，还是离河洛太远啊……”
从一片抱怨声中逐渐转化为对不能直接出兵的可惜，陆闲这一顿饭吃的可以说是没什么滋味了，施夷光也不似之前那样打扰陆闲，而是默默地吃饭，偶尔笑一笑迎合云缨的大笑。
这一顿饭，持续到半夜，等陆闲走在街上时，人流量倒是小了不少，不过还是有人晃晃悠悠的从长乐坊那边走出。
“平长!等我一下!”云缨远远的喊住陆闲，步伐却并不急，似乎刚才吃的太饱了，等到了眼前，这才开口：“明天是文魁宴，你的故事要是没……”
“多谢挂怀，已经写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