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祚初兴仰赖屯垦 楼船东下平定江南
西晋泰始十年(公元274年),襄阳。
秋意渐浓,汉江之畔的田野依旧生机勃勃。沉甸甸的稻穗压弯了禾秆,在风中涌起金色的浪涛。一群身着戎装却手持农具的士兵,正有条不紊地收割着庄稼。他们动作娴熟高效,汗水浸湿了衣衫,却难掩眉宇间的沉稳。
荆州刺史羊祜伫立在高坡之上,远眺着这片由他精心擘画、士兵们辛勤耕耘的沃土。八年前,他初到襄阳镇守,目睹此地“军无百日之粮”,边境破败,民心不稳。当时,东吴虽已显颓势,但仍据有长江天险,实力不容小觑。羊祜深知,要想灭掉东吴,必须先使军队强大、粮草充足,而强兵足食的关键,莫过于屯田。
“伯玉,”羊祜转过身,对身旁的参军王濬说道,“你看这八百余顷屯田,如今已是仓廪充实。自泰始五年(公元269年)我下令军士垦荒以来,年年丰收,积存的粮草,已足够支撑十年之用。”
王濬,这位日后将成为伐吴先锋的名将,此刻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使君英明!昔日太祖武皇帝(曹操)凭借屯田使魏国强大,如今使君继承其遗策,在荆襄推行军屯,不仅稳定了军心,更让我军有了坚实的根基。吴人虽有长江之险,但倘若我军粮草充足、士兵精锐,何愁无法跨越这一天堑?”
羊祜捋须微笑道:“并非如此。吴人的隐患,不仅在于他们的兵力,更在于他们的屯田。你还记得数年前,扬州刺史应绰攻破皖城吴屯之事吗?”
王濬恭敬地说:“末将记得!那一战,焚毁了他们一百八十余万斛的积谷,毁坏了四千余顷的稻苗,击破了六百多艘战船,着实给他们以重创!可见吴人也深知屯田的益处,在边境大力推行军屯,以此作为长久之计,企图侵扰边境。”
“正是如此。”羊祜神色凝重,“晋、吴边境,双方都有军屯,此消彼长,关乎国家命运。我荆襄的军屯,不过是国家大政的一个方面。朝廷在豫州、洛阳近郊的伊川,甚至远在巴蜀,都有屯田之举。”
他遥指西方:“尤其是益州,自先帝(司马昭)平定蜀国之后,便开始经营。今上(司马炎)即位后,更是诏令益州刺史停止屯田兵,大力建造舟船,为伐吴做准备。想必此刻,王濬将军(此处指益州刺史王濬,与前述王濬并非同一人,史载伐吴主帅之一益州刺史为王濬)已在蜀中集结水军,打造楼船,只等朝廷一声令下,便可顺流东下了!”
王濬(参军)接口道:“使君所言极是。吴将沈莹也曾说过:‘晋在蜀地训练水军已久……必定会出动益州的全部兵力,沿江而下。’可见我军在蜀中的屯田与备战,早已引起吴人的警觉,只是他们鞭长莫及罢了。”
羊祜点点头,目光投向东方建业的方向,语气坚定:“自咸熙元年(公元264年),朝廷废除曹魏的民屯制度,‘罢屯田官,以均政役,诸典农皆为太守,都尉皆为令长’,这是为了安抚新归附的百姓,让他们休养生息。泰始二年(公元266年),今上又‘罢农官为郡县’,彻底废除了魏境内的民屯制度。此举看似削弱了国家直接掌控的经济力量,实则是为了更有效地集中资源,发展军屯,为伐吴大业做准备。”
他顿了顿,声音中充满自信:“民屯虽已废除,但军屯从未停止,且愈发精锐。朝廷将屯田的重心,完全放在军事前线与战略要地。洛阳伊川‘代田兵种稻,奴婢各五十人为一屯,屯置司马,使皆如屯田法’,这既是为了保卫京城,也是为了储备战略物资。豫州的军屯,则连接东西,与荆扬相互呼应。而我荆襄与益州的屯田,更是直逼吴人的腹心!”
“多年经营,如今终于见到成效。”羊祜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加激昂,“《北史》有云:‘屯田之设,其来尚矣……司马晋平吴,兵因取给。’此言不虚!我大晋之所以能够兴兵伐吴,底气就在于此!这遍布要害的军屯,就是我军的粮仓,是我军的武库,更是我大晋一统天下的基石!”
王濬(参军)听得热血沸腾,慷慨激昂地说:“使君放心!有了军屯的优势,我军定能水陆并进,一举荡平东吴,统一天下,以告慰先帝与今上的宏愿!”
羊祜望着眼前这片丰收的景象,又望向长江对岸的敌境,仿佛已看到了楼船满江、旌旗蔽日的壮阔场景。他知道,这金色的稻浪,不仅仅是粮食,更是西晋王朝积蓄已久的力量,是即将冲破黑暗、迎来统一黎明的曙光。
数年后,咸宁五年(公元279年)十一月,晋武帝司马炎任命贾充为大都督,发兵二十万,分六路大举伐吴。其中,王濬(益州刺史)率领巴蜀水师,从成都出发,沿江东下,所向披靡;杜预则继羊祜之后,坐镇荆州,从江陵出兵。
战争的进程,正如羊祜所预料。得益于多年军屯积累的充足粮草和精良装备,晋军攻势迅猛。王濬的楼船“方百二十步,受二千余人,以木为城,起楼橹,开四出门,其上皆得驰马来往”,顺流而下,“攻克建平、丹阳,擒获吴将盛纪、伍延等”。杜预在荆州“兵不血刃,攻克江陵,胡奋攻克江安”,所到之处,吴军望风而逃。
太康元年(公元280年)三月,王濬率领的晋军水师抵达建业石头城下,吴末帝孙皓双手反绑、车载棺材,出城投降。立国五十八年的东吴,就此覆灭。
消息传回洛阳,晋武帝司马炎龙颜大悦,大赦天下,改元太康。
站在太极殿前,司马炎望着阶下山呼万岁的群臣,心中感慨万千。自他即位以来,十六载励精图治,其中最重要的国策之一,便是坚持并发展军屯。从魏末废除民屯,到晋初专注军屯,从羊祜在荆襄的八百顷沃野,到王濬在益州的楼船巨舰,从洛阳伊川的稻苗,到豫州边境的粮仓……这一切 都汇聚成了今日统一的磅礴洪流。
“陛下,”司徒何曾出列启奏道,“今日平定东吴之功,固然仰赖陛下天威浩荡,将帅恪尽职守,士卒奋勇争先。然而究其根本,实则仰仗军屯之力啊!数十载军屯,使我军粮草丰足,兵甲精良,故而能一举平定江南,统一天下。”
司马炎微微点头,目光深邃地说道:“何曾所言极是。‘民以食为天,军以食为命’。自汉末天下大乱,海内分崩离析,太祖(曹操)以屯田之策兴邦,先帝(司马昭)承其遗绪。朕即位以来,深知军屯乃军国之基石,虽罢除民屯以安抚百姓,但军屯之制,从未稍有废止。荆襄、巴蜀、河洛、豫土等地,皆有屯田之兵、积谷之仓。若无此军屯之成效,楼船何以渡江?大军何以远征?”
他稍作停顿,提高声音说道:“《晋书·食货志》应当记载:西晋之兴盛,一统之根基,实则源自军屯。军队因粮草自给,故而能所向披靡,攻克江南!”
群臣再次山呼万岁。
灭吴之后,西晋统一了中国。晋武帝下令,废除原东吴境内如会稽、无锡、丹徒、武进及延陵等县的典农官,仅设郡县长官,这意味着东吴的民屯制度也被彻底废除。民屯,作为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完成了它的使命。
然而,军屯并未随着统一的到来而即刻消失。在西晋建国后的十余年间,它为帝国的统一大业立下了赫赫战功。其制度本身也因其在军事上的高效性和保障性,在新的统一王朝中,继续维持了一段时间,守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和平与秩序,成为西晋王朝初年经济与军事格局中一道独特的景致。而西晋军屯助力灭吴的这段历史,也作为经济思想与军事战略完美结合的典范,载入了史册,供后世借鉴与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