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流
元封三年,春日的阳光洒在长安东市的青石板上。司马迁信步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目光敏锐地捕捉着市井百态。这位太史令虽身负修史重任,却对眼前这鲜活的人间画卷有着超乎常人的兴趣。
先生,来看看新到的蜀锦!一个锦衣商贩热情招呼,这花色,这质地,宫里娘娘都爱不释手呢!
司马迁驻足细观,见那商贩虽面带风霜,眼中却闪着精明自信的光芒。不远处,一个冶铁工师正向来客展示新制的农具,锋刃在阳光下寒光闪闪。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司马迁在心中默念着这句他正在撰写的《货殖列传》中的句子。这些年来,他走遍大江南北,越发确信追求财富乃是人之常情。
正沉思间,一阵香气飘来。却是几个奴客打扮的女子正在售卖岭南来的香料,她们身着越罗,头戴珠翠,言谈举止竟不输贵妇。
清姑,这批沉香可能卖到千金?一个胡商问道。
为首的清姑含笑答:西域客官好眼力。此乃上等沉香,一斤值百金。
司马迁暗暗称奇。他记得在《周礼》中,商人地位卑微,可眼前这些奴客,却能与王侯将相谈笑风生。时代确实在变。
午后,司马迁应邀前往大农令郑当时府邸议事。厅堂上,几位朝臣正在争论经济政策。
商贾重利轻义,当课以重税!一个老臣义正辞严。
不然。郑当时摇头,农工商虞,各司其职。若抑商过甚,货流不畅,反伤农事。
司马迁静听良久,终于开口:诸位可曾到过市井?可知一匹蜀锦要经过多少人之手?种桑者,养蚕者,缫丝者,织锦者,染匠,商贾......缺一不可。农而生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乃天理。
他顿了顿,继续道: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此自然之道,何必强加抑扬?
这番话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动。当晚,司马迁在竹简上写下:故待农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此宁有政教发征期会哉?人各任其能,竭其力,以得所欲。
数月后,司马迁南下游历。在宛县,他见到一个叫曹邴氏的冶铁世家。富至巨万的曹氏,却依然俯有拾,仰有取,不忘勤俭之本。
家父常言,致富无技巧,不过是勤劳节俭四字。曹氏少主人对司马迁说,但若没有商人流通,我家的铁器也只能堆积在库中。
最让司马迁触动的是在齐地盐场。那里富至千万的猗顿,原是鲁国穷士,因经营鱼盐而成巨富。他却不忘本分,常开仓赈济贫民。
仓廪实而知礼节,此言不虚。猗顿对司马迁说,人必先得温饱,方能讲求仁义。
司马迁在游记中写道:礼生于有而废于无。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
回归长安途中,司马迁在洛阳遇到一群太学生。他们正在争论义利之辨。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个年轻学子引经据典。
司马迁忍不住插话:若没有利的支撑,义将焉附?农夫不得利,谁愿种田?工匠不得利,谁愿做工?商贾不得利,谁愿流通货物?
他看着愕然的学子们,语重心长:追求财富,乃是人之常情。关键在于取之有道,用之有度。
回到长安后,司马迁开始专心撰写《货殖列传》。他不仅要记录那些富商大贾的故事,更要阐明一个道理:经济活动的本质,是满足人们追求美好生活的欲望。
夫神农以前,吾不知已。至若《诗》《书》所述虞夏以来,耳目欲极声色之好,口欲穷刍豢之味,身安逸乐,而心夸矜势能之荣使。
写到这里,他停笔沉思。窗外,长安城的万家灯火如繁星点点。每一盏灯火下,都有着为生活奔波的人们。农夫在田间劳作,工匠在坊间忙碌,商贾在市井交易,他们都是这个庞大帝国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最晚下者与之争。司马迁在文末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治国者不应与民争利,而应顺应人性,让经济自然发展。
烛火摇曳中,司马迁仿佛看到了千年后的世界。他知道,这些写在竹简上的思想,必将穿越时空,启迪后人。经济之道,归根结底是人性之道。只有理解人性,才能真正理解经济。
夜色渐深,太史令官署的烛光依然明亮。在这寂静的夜里,一个伟大的经济思想正在竹简上生根发芽,它将影响中国两千年的经济观念,直至今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