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风带着尘土的气息,吹拂着南迁队伍浩荡的旌旗。当“刘”字大纛出现在中山国无极县的地界时,早已得到消息的甄府上下,已是倾族而出,等候在官道旁。
为首的老夫人拄着鸠杖,神情肃穆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焦虑。她身后,长子甄俨垂手而立,眉宇间凝结着沉重的思虑。再往后,便是甄家几位年龄不等的女儿,为首的正是与刘备有婚约的长女甄姜。她身着素雅的深衣,面容沉静,目光清澈,在一众或惶恐或好奇的妹妹中,显得格外镇定。
刘备下马快步上前,执礼甚恭:“备,何德何劳老夫人亲迎。”
老夫人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力道之大,让刘备微微一愣。“玄德,”她的声音压得颇低,却字字清晰,“不必多礼。老身今日在此,不只是迎你,更是将我甄氏全族的性命前程,交托于你!”
刘备神色一凛:“老夫人何出此言?”
“袁本初在洛阳广纳党羽,其势日炽,鹰顾狼视,这河北之地,早晚是他的囊中之物。”老夫人目光锐利,扫过刘备身后的精兵强将,又落回他脸上,“我甄家空有资财,却无守业之男丁,如同稚子怀金过市。唯有你刘玄德,仁德之名播于四海,更有擎天之志,护国之能!老身别无他求,只求你即日与姜儿完婚,我甄家愿变卖祖产,举族随你南下,共图大业!”
此言一出,连刘备身后默立的廖湛眼中都闪过一丝惊异。这不是寻求联盟,这是破釜沉舟的全盘托付。
刘备深吸一口气,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微颤,他看到了老夫人眼中的决绝,也看到了甄俨以及那些甄氏女眷眼中的期盼与不安。他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老夫人及甄家众人,深深一揖。
“承蒙老夫人信重,甄家厚爱!备,虽出身微末,亦知信义重于泰山。今日,备在此立誓,必不负甄家所托!姜儿为吾妻,甄家便是吾之亲族,荣辱与共,生死同舟!”
当夜,无极县内灯火通明,一场在行军途中举办的婚礼,却因甄家的财力和刘备集团核心人物的齐聚,显得格外隆重。
卢植端坐主位,以长辈身份见证。蔡邕朗声诵读祝词,文采斐然。麾下关羽、张飞、赵云、徐庶等文武分列两旁,甲胄虽未除,却更添一股赳赳之气。
新娘甄姜由侍女搀扶而出,凤冠霞帔,姿态端庄。当她与刘备并肩而立时,一个沉稳英武,一个大方清雅,竟无比和谐。
礼成之后,洞房之内红烛高燃。
刘备看着已卸去繁重头饰的甄姜,温言道:“形势所迫,婚礼仓促,委屈夫人了。”
甄姜抬眼,目光清正,并无寻常新妇的羞怯,反而带着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沉稳:“夫君志在匡扶天下,妾身岂敢以俗礼为念?甄家既已全族相托,妾身便不再是甄家嫡女,而是刘氏之妇,夫君的内助。”
她微微一顿,继续道:“既为一家,妾身便直言。妾身有二妹甄脱,性情温婉,通晓诗文,可与徐庶先生为配,使其更能安心辅佐夫君。三妹甄道,素慕英雄,与赵云将军堪为良配。如此,亲上加亲,根基方能稳固。”
刘备闻言,深深看了甄姜一眼,心中既惊且佩。他握住她的手:“夫人深谋远虑,所言甚是。元直、子龙皆是我股肱,能得此良缘,是他们的福气,亦是我军之幸。此事,我明日便与他们分说。”
翌日,甄府正堂。气氛比昨日更加凝重。
甄老夫人、甄俨、刘备、廖湛,四人对坐。
“玄德,河北的田产、商铺,能变卖的已尽数出手,所得金银细软、工匠仆役,皆已整装待发。”甄老夫人语气平静,却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然,“从此,甄家便与中山故土,再无瓜葛了。”
刘备动容,正要开口,廖湛却抢先一步,他自怀中取出一个小布包,置于案上展开,里面是一些色泽暗淡、夹杂杂质的粗盐。
“老夫人、甄兄破家为国,高义感人。湛,无以为报,仅以此物,聊表心意,亦作为甄家在新地安身立命之本。”
说罢,他取过早已备好的陶罐、滤布、木炭等物,当着三人的面,将那些粗盐溶解、过滤、吸附杂质、缓慢结晶……一套流程如行云流水。最终,陶罐底部析出的,是细密雪白、毫无杂质的精盐。
甄俨猛地站起身,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精光!他是巨商,太清楚这看似简单的变化背后,蕴含着怎样惊天动地的财富!这已不是点石成金,这是化腐朽为神奇!
“此…此物…”甄俨声音都有些颤抖。
“此乃‘玉盐’。”廖湛平静地说,“未来我军据有荆襄、南阳,可控盐路。以此法制盐,其利足以敌国,可养十万雄兵!甄家执掌此业,便是立下了不世之功,与国同休!”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握着鸠杖的手微微发抖,良久,她才沉声道:“好!好一个与国同休!俨儿!”
“母亲!”
“从今日起,我甄家所有人力、物力,皆由玄德与守仁调遣!这制盐之事,便是我甄家第一要务!”
盟约,在这一刻,以超越姻亲的方式,彻底铸成。
当南迁的队伍再次启程时,规模已膨胀了数倍。甄家的车队满载着财富与希望,融入了这滚滚洪流。
刘备骑着马,与身旁的廖湛望向后方那不见首尾的队伍。
“云长与元叹(顾雍)已先行前往南阳整顿政务,翼德的婚事,你家中所提的南阳邹氏……”刘备开口道。
廖湛微笑:“主公放心,家书已至,邹家欣然应允。待我们抵达南阳,便可为翼德操办,此举亦有助我等尽快安抚南阳地方。”
刘备点头,目光掠过队伍中那辆属于甄家的华丽马车,车窗帘幕掀起一角,甄姜沉静的侧颜一闪而过。他心中一定,有了这样的贤内助,有了甄家这破釜沉舟的支持,有了廖湛这等经天纬地之才……南阳,帝乡,或许真的能成为他刘玄德真正的腾飞之地。
车轮滚滚,向南,再向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