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简落入唐僧手中的刹那,最后的光芒彻底熄灭,变得黯淡无光,只剩下那遍布其上的细微裂痕,诉说着它所承载的沉重与创伤。而那具保持了万古坐姿的骸骨,已然化为尘埃,飘散于这绝对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只留下空气中那一丝若有若无、混合着淡金佛韵与无尽悲怆的残余气息,证明着一位先行者曾在此寂灭。
洞窟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师徒四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唐僧怀中“忆骸”那低沉嗡鸣的回响。
八戒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干涩,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看了看那飘散的骨尘,又看了看唐僧手中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简,最后将目光投向孙悟空和沙僧,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与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
沙僧沉默地走上前,蹲下身,用手指轻轻捻起一点尚未完全飘散的晶莹骨尘。那骨尘在他指尖散发出微弱的淡金光泽,随即彻底湮灭。他抬起头,看向孙悟空,声音前所未有的沉重:“骨骼本质……蕴含大功德、大毅力,其佛性根基……与师父同源。只是……被一种极其阴寒霸道的力量侵蚀、断绝了所有生机,连轮回都……”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这具骸骨的主人,生前走的道路,与唐僧极为相似!甚至可能就是……
孙悟空火眼金睛中的光芒锐利如刀,他死死盯着唐僧手中那枚玉简,又看向那骸骨消散的地方,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那熟悉的取经人气息,那同源的功德佛韵,那最终被无情湮灭、连轮回资格都被剥夺的结局……一个几乎可以确定的答案,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间。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西行之路,九九八十一难,看似是磨砺,又何尝不是一场精心安排的筛选与献祭?他只是没想到,他们并非第一批“祭品”。
“师父……”孙悟空的声音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这骨头……还有那玉简……”
唐僧依旧保持着弯腰拾取玉简的姿势,一动不动。他的指尖触碰着玉简冰冷的表面,那冲入他识海的残缺意念碎片,如同锋利的玻璃渣,切割着他的神魂。
那并非完整的记忆,而是一些极度浓缩的、充满了极致情绪的画面与呐喊:
画面一: 一片祥和的佛国净土,金莲遍地,梵唱阵阵。一个身影虔诚地跪拜在巨大的佛像前,接受着赐予的“真经”与“果位”。
画面二: 景象突变!那祥和的佛国如同褪色的画卷般剥落,显露出下方冰冷、机械运转的暗金规则锁链!那刚刚成就的“佛果”并非自在解脱,而是化作了最精纯的能量流,被那锁链贪婪地抽取、吸收!
画面三: 反抗!那身影爆发出全部的力量,试图挣脱锁链,却被更强大的规则之力反噬、镇压!同行的伙伴在规则碾压下接连陨落,发出不甘的怒吼与哀嚎!
画面四: 逃亡!身受重创的身影,凭借着最后一丝对真相的执念与某种秘宝的指引,撕裂空间,坠入了这片被遗忘的归墟绝地。
最后意念: “后来者……见吾之殇……非为警示……乃为……火种!玉简……记录……真相……灵山……天庭……皆为……牧羊人……天道……噬众生的……怪物!打破……必须打破……”
最后的呐喊充满了不甘与诅咒,随即彻底消散。
唐僧缓缓直起身,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他握着那枚冰冷的玉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终于明白,为何“忆骸”会对这具骸骨有如此剧烈的反应。他们,是走在同一条不归路上的……先驱与后继者。
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三个徒弟,声音低沉而缓慢,却带着一种洞悉万古悲凉的颤音:
“他……是走在贫僧之前的……取经人。”
一句话,如同惊雷,在八戒和沙僧耳边炸响!尽管已有猜测,但当这话从唐僧口中明确说出时,那股直透骨髓的寒意依旧让他们浑身发冷!
“果然……”孙悟空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焚尽一切的冰冷怒火,“果然不止我们一批!这所谓的西行取经,果然是个循环往复的骗局!养肥了,就宰掉!前面的死了,后面的再补上!好一个慈悲为怀!好一个普度众生!”
八戒猛地一跺脚,脚下的岩石裂开蛛网般的纹路,他低吼道:“干他娘的!原来俺们不是头一茬韭菜!这得是第几茬了?!”
沙僧握紧了降妖宝杖,那尊巫妖王法相在他身后隐隐浮现,万魂哀嚎之声中似乎又多了一丝同为“被算计者”的悲鸣。他看向那骸骨消散的地方,沉声道:“他失败了。但留下了……记录。”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唐僧手中那枚布满裂痕的玉简上。
这里面,记录着这位不知名的前任取经人,用生命换来的……血淋淋的真相。记录着“灵山约”或者说“净世契”最终极的残酷面目,记录着天道如何吞噬“果实”,记录着反抗的过程与失败的原因!
这枚玉简,是这位先行者留给后来者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遗产与警示。
唐僧感受着玉简的重量,那不仅仅是物质的重量,更是无数被湮灭的希望、被背叛的信仰、被吞噬的生命之重。他仿佛能看到,在那无尽的时光长河中,一个又一个如同他们般的取经团队,怀揣着对大道与慈悲的向往踏上征途,最终却都化作了滋养那冰冷怪物的养料,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历史的尘埃里。
他们,是幸运的,因为种种机缘,得以窥见真相的一角。
他们,也是不幸的,因为看清了真相,便再也无法回头,必须踏上这条与整个“既定秩序”为敌的、几乎注定布满荆棘与牺牲的道路。
唐僧将玉简紧紧握在胸前,对着那空荡荡的、骸骨曾经存在的地方,再次深深一揖。这一次,不仅仅是敬意,更是一种承诺,一种传承。
“前辈放心。”唐僧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洞窟中清晰可闻,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您未走完的路,贫僧与徒儿,会继续走下去。您未能揭破的真相,吾等必让其昭示三界!这噬众生的‘契’,定将其……彻底粉碎!”
怀中的“忆骸”似乎感受到了他磅礴的意志与坚定的承诺,发出了低沉而有力的共鸣,乌光流转,与那枚冰冷的玉简隐隐呼应。
孙悟空、八戒、沙僧也同时上前,肃立于唐僧身后,无需言语,他们的眼神与气息,已然表明了共同的态度。
探索还在继续,但此刻,师徒四人的心境已然不同。他们不再仅仅是探寻者,更是继承者,是背负着无数前行者血泪与期望的……破妄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