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浓,最后一缕暖橘色的光晕恋恋不舍地撤离了窗台,客厅被一种温柔的静谧笼罩。陈建国那曲《良宵》的余韵,仿佛还萦绕在空气中,与渐渐弥漫开的晚饭香气交织,形成一种抚慰人心的安宁。
晚饭是中午剩的荠菜馄饨,赵秀芬又快手快脚地炒了个青菜,煎了几块冰箱里存的腊鱼。简单的饭菜,一家人吃得格外香甜。席间,话题不知怎的,就绕到了陈远小时候的事情上。
“你爸那时候,可没现在这么有耐心。”赵秀芬夹了一筷子青菜,笑着瞥了陈建国一眼,“小远学骑车,摔了膝盖,哭得哇哇的,你爸在旁边急得直跺脚,嘴上说着‘男孩子哭什么哭,自己爬起来’,可眼神里的心疼,藏都藏不住。”
陈建国闻言,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低头扒了一口饭,含糊道:“陈年旧事,提它做什么。”
陈远听着,脑海里却清晰地浮现出那个夏天的傍晚,父亲那双想要扶他又强自忍住的手,以及那句硬邦邦却让他最终咬牙站起来的训斥。他忽然意识到,父亲的爱,从来不是温柔的絮语,而是沉默的支撑,是看似严厉背后那份深沉的期待。如今,这份爱在孙子身上,化为了春风化雨般的耐心,是岁月将坚冰融成了暖流。
“我记得,”陈远接口,语气轻松,“后来还是爸您偷偷给我的膝盖抹的红花油,手法重得我龇牙咧嘴。”
陈建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儿子还记得这个细节,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没再反驳。
李静在一旁抿嘴轻笑,给小宝碗里夹了块没刺的腊鱼肉。小宝听得似懂非懂,仰着头问:“爷爷,爸爸小时候也像我一样爱哭吗?”
童言无忌,却让饭桌上的气氛更加松快。陈建国脸上的最后一丝不自然也消散了,他伸手揉了揉孙子的脑袋,语气里带着难得的调侃:“你爸啊,比你还能哭鼻子。”
一阵善意的笑声在餐桌旁漾开。这一刻,过往的艰辛、代际的隔阂,仿佛都在这轻松的笑谈中消弭于无形。回忆不再是沉重的负担,而是成了连接彼此、增进理解的桥梁。这便是另一种形式的“和鸣”——不同时代的记忆与情感,在当下这个时空里产生了奇妙的共鸣。
饭后,陈远主动收拾碗筷,李静帮忙擦拭桌子。赵秀芬想插手,被陈远轻轻按回了椅子上:“妈,您歇着,今天让我们来。”
陈建国则被小宝拉着,又坐到了棋盘前。这一次,小宝似乎从白天的观察中学到了点什么,不再横冲直撞,开始学着爷爷的样子,走一步,歪着头想一想。陈建国也不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偶尔在孙子举棋不定时,用眼神示意一下某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落子点。
厨房里,水流哗哗,碗碟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陈远和李静并肩站在水池前,一个冲洗,一个擦拭,配合默契。他们没有多说话,却能从彼此偶尔交汇的眼神和放松的肩线中,感受到一种共同承担、经营着这个家的踏实与满足。这种日常劳作中的无声协作,是夫妻之间最基础,也最稳固的“和鸣”。
一切收拾停当,夜已深了。窗外,万家灯火如星辰散落,勾勒出城市的轮廓。屋内,只亮着几盏温暖的局部灯光。陈建国没有再去动二胡,而是拿起一本关于本地历史的闲书,靠在沙发上翻阅。赵秀芬戴着老花镜,就着落地灯的光,继续织着那条似乎永远也织不完的围巾,针脚细密,节奏平稳。小宝洗过澡,穿着柔软的睡衣,蜷在奶奶身边的沙发上,听着她手里毛衣针规律的“咔哒”声,眼皮渐渐沉重。
陈远和李静坐在另一侧,也没有开电视。李静靠着陈远的肩膀,闭目养神。陈远则看着眼前的景象:父亲在灯下安静的侧影,母亲手中跳跃的毛线,儿子恬静的睡颜。各种细微的声音——翻书页的沙沙声,毛衣针的碰撞声,孩子均匀的呼吸声,还有窗外遥远的、模糊的城市夜籁——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深沉而安详的声场。
这不再是白昼那种充满生机的喧闹,而是一种向内收敛的、充满安全感的宁静。每一种声音都保持着自身的节奏,互不侵扰,却又奇妙地融合成一个和谐的整体,如同夜晚森林里各种细微的天籁,共同守护着沉睡的大地。
陈远的心,在这片“和鸣”的宁静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定与充盈。他明白,一个家的温度,并非总是体现在欢声笑语、热闹非凡之时,更多是蕴藏在这些看似平淡、甚至有些单调的日常片段里。是彼此之间的懂得与包容,让不同的性格、不同的习惯、不同的生命节奏,能够如同不同声部的乐器,在同一屋檐下,奏出独一无二、温暖悠长的生活乐章。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昼夜交替、动静相宜的“和鸣”中,深深地扎下根去,静静地生长,不急不躁,却拥有着穿越漫长岁月的力量。这力量,足以让他们面对生命中的任何无常,始终守护着这片属于他们的、温暖而坚韧的人间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