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的生态农场,坐落在一片缓坡之上,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车子驶近时,视野豁然开朗,大片大片或金黄或赭红的秋日田地,如同打翻的调色盘,在澄澈的蓝天下恣意铺展,空气中弥漫着植物干燥的清甜和泥土特有的芬芳。
小宝第一个蹦下车,像只出笼的小鸟,张开手臂在田埂上奔跑,发出兴奋的尖叫。陈远和李静跟着下车,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庄稼气息的空气,连日来因工作积压的疲惫似乎都被涤荡一空。陈建国和赵秀芬动作稍慢,但踏上这松软土地的那一刻,两人的眼神都明显亮了起来,那是一种久居城市的人重返自然时,从骨子里透出的松弛与亲切。
张伯伯的儿子,一个皮肤黝黑、笑容朴实的中年人,热情地迎了上来。寒暄过后,他便带着他们开始了真正的“秋收体验”。
第一站是红薯地。枯黄蜷曲的藤蔓匍匐在地,底下却藏着宝藏。张大哥示范着如何用铁锹小心地挖开土垄,露出下面胖乎乎、沾着新鲜泥土的红薯。小宝看得跃跃欲试,抢过一把小铲子,学着样子笨拙地挖掘,当第一个小红薯被他亲手捧出来时,他脸上的狂喜和成就感,比考了一百分还要灿烂。
“爷爷!奶奶!快看!我挖到的!”他举着那个沾满泥巴的“战利品”,冲向陈建国和赵秀芬。
陈建国接过那个还带着湿气的红薯,用手抹去上面的泥土,脸上露出了近乎孩子气的惊奇笑容:“嗬,个头还不小。”赵秀芬也凑过来看,眼里满是慈爱:“我们小宝真能干。”
陈远和李静相视一笑,也挽起袖子加入。陈远负责用大铁锹翻开土,李静和小宝则跟在后面捡拾。陈建国起初只是看着,后来也忍不住,找了个地方,蹲下身,用手慢慢地扒拉着松软的泥土,感受着那种与大地直接接触的、久违的踏实感。赵秀芬则站在田边,看着忙碌的家人,看着远处起伏的田埂和湛蓝的天空,脸上是全然放松的平和。
接着是萝卜地。翠绿的叶子下,藏着或白或粉的萝卜。这次,连赵秀芬也来了兴致,她挑了一棵叶子粗壮的,双手握住,微微用力,一个水灵灵的白萝卜便被拔了出来,带起一小撮湿润的泥土。“这萝卜好,肯定甜。”她满意地说。
劳动的气氛是能传染的。一家人,老中小三代,在这片开阔的土地上,弯腰,起身,收获,交谈。汗水浸湿了额发,泥土沾上了裤脚,但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单纯的快乐。没有手机的干扰,没有工作的压力,只有眼前的土地,手中的果实,和身边至亲的陪伴。
中午,他们在农场的简易餐厅吃饭。食材大多就地取材,简单的烹饪方式,却格外的鲜美。那盘清炒自己挖的红薯梗,那碗用刚拔的萝卜炖的汤,都带着城市里难以寻觅的、食物本真的甘甜。小宝吃得格外香,连平时吃饭有些挑剔的陈建国,也比往常多吃了半碗饭。
饭后,张大哥带着他们去喂小动物。看到圈里的山羊、笼中的兔子,小宝更是挪不动步,小心翼翼地拿着草料去喂,既兴奋又有点害怕的样子,逗得大家直乐。陈建国站在羊圈外,看着里面温顺的山羊,忽然对陈远说:“你太爷爷那辈,就是庄稼人。我小时候,还放过牛呢。”
他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遥远的事实,但陈远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这片土地,似乎勾起了父亲血脉深处,那些被城市生活掩埋已久的、关于农耕的记忆。
夕阳西斜,将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锦缎。一家人带着满身的泥土气息和沉甸甸的收获——几大袋自己亲手采摘的红薯、萝卜和各种蔬菜,踏上了归途。
小宝在车上就累得睡着了,小脸上还带着满足的笑意,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没舍得吃的小红薯。
赵秀芬也靠在车窗上闭目养神,嘴角带着浅浅的弧度。
陈建国则一直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逐渐被城市灯火取代的田野,目光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回到家,华灯已上。将收获的蔬菜分门别类放好,那股混合着泥土和植物清甜的气息,似乎也一同被带回了这个钢筋水泥构筑的家。
李静忙着收拾,陈远给小宝简单擦洗后抱上床。小家伙甚至在睡梦中还咂了咂嘴,嘟囔了一句:“挖……大红薯……”
陈远站在客厅,看着角落里那几袋来自土地的馈赠,心中涌动着一股暖流。这次短暂的农场之行,收获的不仅仅是这些绿色食材,更是一种无形的、精神上的滋养。
他想起父亲看着土地时那复杂的眼神,想起母亲拔萝卜时那满足的笑容,想起小宝那纯粹的、发自生命的欢欣。他们这片名为“家”的土壤,需要的不仅仅是日常的嘘寒问暖和生活照料,更需要这种能够连接自然、唤醒生命本真的“沃土”来滋养。
这“沃土”,可以是这样一次亲近土地的旅行,可以是一次共同投入的劳作,也可以是一次敞开心扉的交谈。它让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不仅仅是责任与义务,更是共同经历的伙伴,是生命能量的相互传递与滋养。
窗外,城市的夜晚依旧喧嚣。
屋内,安宁静好,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田野的清新。
陈远知道,生活的根,需要不断向下扎,从各种“沃土”中汲取养分。而这次秋收体验,无疑是为他们家的根系,又注入了一股鲜活而厚实的力量。
他们的故事,就在这不断的汲取与滋养中,变得愈发坚韧,愈发蓬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