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恢复后的那个夜晚,陈远和李静几乎未曾合眼。
回到家,已是凌晨三点。李静抱着那块失而复得的硬盘,像抱着初生的婴儿,径直钻进了书房。她没有丝毫睡意,眼睛因为亢奋和残余的后怕而异常明亮。她必须立刻确认那些抢救回来的数据是否完整可用,必须立刻开始重新整理、渲染,与时间赛跑。
陈远没有劝阻。他知道,此刻任何劝她休息的话都是徒劳。他默默地去厨房,热了两杯牛奶,端进书房,放在她手边不易碰到的地方。
“我去看看小宝。”他说。
李静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只含糊地“嗯”了一声,手指在键盘上飞舞,已然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陈远检查了熟睡的小宝,替他掖好被角。回到客厅,他没有去卧室,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身体的疲惫感像潮水般涌来,胸口也有些发闷,但他不想睡,也睡不着。书房里传来的微弱键盘声和偶尔点击鼠标的声音,像一根细细的线,牵着他的心神。他就在沙发上靠着,闭目养神,耳朵却始终留意着书房的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天际泛起一丝模糊的灰白。陈远睁开眼,感觉四肢有些僵硬。他起身,再次走到书房门口,轻轻推开门缝。
李静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只是背脊不如最初那般挺直,微微佝偻着。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能看到她眼底浓重的阴影和干涩起皮的嘴唇。旁边的牛奶早已凉透,一口未动。
陈远没有进去打扰,轻轻带上门。他走进厨房,开始准备早餐。动作比平时更轻,更慢。他熬了更稠一些的小米粥,蒸了鸡蛋和包子。食物的香气渐渐弥漫开来,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天光彻底放亮时,早餐准备好了。陈远走到书房门口,敲了敲门。
“吃点东西吧。”他说。
里面键盘声停了一下,传来李静沙哑的声音:“……好。”
过了一会儿,书房门打开。李静走了出来,脸色憔悴,眼神却像被水洗过一样,带着一种过度消耗后的清澈和一种奇异的平静。
“核心数据都没问题,”她在餐桌旁坐下,端起那碗温热的粥,声音疲惫,却不再有之前的恐慌,“效果图损失了一些,但基础模型在,重新渲染来得及,就是……需要点时间。”
“嗯。”陈远在她对面坐下,将一个剥好的鸡蛋放进她面前的碟子里,“来得及就行。”
两人安静地吃着早餐。晨曦透过窗户,在餐桌上投下温暖的光斑。这一刻,没有劫后余生的狂喜,只有一种共同经历过风暴后的、疲惫而安稳的平静。
“我请了半天假。”陈远喝完最后一口粥,说道,“上午我在家,你抓紧时间弄,需要跑腿或者打印什么的,告诉我。”
李静抬起头,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他目光平静,不像客套。
“……谢谢。”她低下头,继续喝粥,掩去了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陈远收拾了碗筷,李静又回到了书房。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出门散步,而是留在家里。他处理了一些可以在家完成的工作邮件,然后开始整理客厅,将小宝散落各处的玩具一一归位。他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依旧不算熟练,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耐心和专注。
期间,他进去给李静换了一杯热水。看到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屏幕上重新生成的效果图,进度条在缓慢而坚定地移动。
中午,他简单做了午饭,敲门叫她。李静出来匆匆吃了几口,又立刻回去了。陈远没有多言,只是默默地将剩下的饭菜用保鲜膜封好,放进冰箱。
下午,他必须去公司一趟。临走前,他写了一张便签贴在书房门上:“我去公司,小宝四点放学我去接。有事打电话。”
傍晚,陈远接回小宝。孩子敏锐地感觉到家里不同寻常的安静和妈妈不在客厅的事实,仰着小脸问:“爸爸,妈妈还在忙吗?”
“嗯,妈妈有很重要的工作。”陈远摸了摸他的头,“爸爸陪你玩。”
他陪着小宝搭积木,读绘本,尽量不制造大的声响。厨房里炖着汤,咕嘟咕嘟地响着,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晚上八点多,书房的门终于再次打开。李静走了出来,脚步有些虚浮,脸上带着一种极度疲惫后的松弛。她已经连续工作了超过三十个小时。
“弄完了?”陈远从沙发上站起身。
“嗯,刚发给林薇和甲方了。”李静的声音几乎嘶哑,她走到餐桌旁,看着上面扣着的饭菜和冒着热气的汤,怔了一下。
陈远走过去,把饭菜上的盖子一一拿开。“先喝点汤。”
李静坐下来,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送进嘴里。温热的液体滑过干涩的喉咙,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她默默地喝着汤,吃着饭,没有说话,也没有看陈远。
陈远坐在她对面,也没有说话。他能看到她拿着勺子的手在微微发抖,那是长时间保持固定姿势和精神高度紧张后的生理反应。
吃完饭,李静几乎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洗漱,然后一头栽倒在床上,几乎是瞬间就陷入了沉睡。
陈远收拾好厨房,检查了门窗,又去看了看小宝。回到卧室时,李静已经睡得深沉,呼吸均匀而绵长。他轻手轻脚地在她身边躺下,没有像往常那样刻意保持距离。
黑暗中,他听着她平稳的呼吸声,感受着身边传来的温热。身体的疲惫依旧,心里却有一种奇异的充实感。这一次,当意外来袭,当她的世界险些倾覆时,他没有缺席,没有手足无措。他用自己的方式,提供了一处可以倚靠的港湾,一顿热饭,一杯温水,一次深夜的奔赴,和一份沉默而坚定的“我在”。
这种被需要、并且能够提供支撑的感觉,像一剂良药,抚慰了他因健康问题而产生的焦虑和自我怀疑。他不再是单纯的被照顾者,或者那个总是“缺席”的丈夫。他也可以是支柱,是后盾,是她在风雨中可以退回的堡垒。
窗外的冬夜依旧寒冷漫长。
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因为一次共同抵御的危机,因为一夜无言的陪伴,因为一碗恰到好处的热汤,某种冻结的东西,正悄然融化,生长出名为“相依”的藤蔓,细细地,却坚韧地,缠绕上彼此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