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陈远踏上了返程的列车。母亲的病情在调整用药后暂时稳定下来,但医生那句“需要长期调理和密切关注”的话,像烙印一样刻在他心里。离开时,他给父亲手机里存好了附近社区卫生站和药店送货上门的电话,冰箱里塞满了处理好的食材,反复叮嘱着每天的用药和饮食注意事项。父亲送他到车站,佝偻着背,不停地挥手,直到人影模糊成一个黑点。
火车启动,熟悉的景物再次飞速倒退。与来时不同,陈远的心并未因此变得轻松。老家的三天,像一场浓缩的、关于衰老与责任的预演,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未来可能出现的、更为沉重的担子。他靠在窗边,闭上眼睛,试图驱散脑海里父母日渐衰老的面容,以及那份沉甸甸的无力感。
回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他拖着略显沉重的步伐走出车站,打车回家。推开家门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气息夹杂着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意。
客厅里亮着柔和的灯光,小宝正坐在地毯上专注地拼图,听到开门声,他抬起头,眼睛瞬间亮了,像两颗小星星,丢下手中的拼图片就飞奔过来,一头扎进陈远怀里:“爸爸!”
陈远弯下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小家伙沉甸甸的,带着奶香和蓬勃的生命力,瞬间冲淡了他心头的阴霾。他用力抱了抱儿子,才看向从厨房走出来的李静。
她系着那条素色的围裙,手里还拿着锅铲,脸上带着一丝忙碌后的红晕。看到他,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什么,然后才开口,声音平静:“回来了?吃饭吧。”
饭菜已经摆在桌上,三菜一汤,冒着热气。是他离家前冰箱里那些食材能做出来的、最家常的搭配。餐桌被擦得很干净,他的碗筷也摆放得整整齐齐。
“妈妈做的鱼最好吃!”小宝坐在儿童餐椅上,挥舞着勺子,大声宣布。
陈远看向李静,她正低头给小宝夹菜,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他注意到,她的眼下也有淡淡的青黑,显然他不在的这几天,她独自带孩子、赶设计稿,也并不轻松。
“你那个设计……”陈远端起碗,问道。
“交上去了。”李静夹了一筷子青菜,语气听不出什么波澜,“昨天半夜弄完的。”
“顺利吗?”
“该做的都做了,等结果吧。”她回答得很简洁,没有抱怨,也没有邀功。
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但空气里流动的不再是冰冷的对峙,而是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带着些许疲惫的平静。小宝叽叽喳喳的声音成了主调,填补了大人们之间的沉默。
吃完饭,陈远主动起身收拾碗筷。李静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去给小宝洗澡。陈远在厨房洗碗时,能听到浴室里传来她和儿子嬉笑的声音,还有哗哗的水声。这种充满生活气息的声响,让他漂泊了三天的身心,渐渐落回了实处。
晚上,哄睡了小宝,两人回到主卧室。陈远从行李袋里拿出一个牛皮纸包着的小包裹,递给李静。
“这是什么?”李静有些疑惑地接过。
“我妈……让我带给你的。”陈远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她自己晒的干桂花,说让你泡水喝,安神。”
李静打开纸包,一股浓郁甜蜜的桂花香瞬间弥漫开来。金灿灿的细小花朵,被保存得很好。她捏起一小撮,在指尖捻了捻,沉默了片刻。婆婆一直话不多,性子也有些执拗,这份来自远方的、朴素的关怀,带着泥土和阳光的气息,悄无声息地触动了她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
“谢谢。”她低声说,将纸包仔细重新包好,放在床头柜上。
陈远看着她细微的动作,心里松了口气。他知道,母亲和李静之间,一直隔着些什么,这份小小的礼物,或许是一个微不足道、却充满善意的信号。
两人各自洗漱,躺下。黑暗中,彼此都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那条无形的界线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僵硬和冰冷。
“你……”李静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带着犹豫,“你妈妈身体,好些了吗?”
“嗯,暂时稳定了。”陈远望着天花板,回答,“就是需要长期吃药,注意饮食。”
“哦。”李静应了一声。
短暂的沉默后,陈远翻了个身,面向她这边。尽管在黑暗里看不清彼此,但这个动作本身,就带着某种试探的意味。
“这几天,辛苦你了。”他说。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李静没有立刻回应。过了好几秒,他才听到她极轻地吁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重担。
“你也一样。”她说。
四个字,很轻,却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他心上,带来一阵微麻的暖意。他们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那种紧绷感,似乎又消散了几分。共同的困境,分别的承担,以及归来后这顿寻常的晚饭,一句简单的“辛苦”,一包带着阳光味道的干桂花,都在悄无声息地,将两颗曾经疏远的心,拉近了一点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银亮的线。陈远闭上眼睛,感受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身体的疲惫依旧,心里的压力也未减分毫,但在这个归来的夜晚,他第一次觉得,这条负重前行的路,或许真的可以,不再那么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