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精准地扎进了顾夜沉的耳膜,然后一路刺入他那颗刚刚才勉强拼凑起来的心脏。
联系江星瑶。
告诉她,她姐姐留下的遗物,找到了。
顾夜沉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几乎逆流。
他猛地抬头,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第一次,对苏晚萤流露出了近乎哀求的神色。
江星瑶……
那是星晚的双胞胎妹妹。
是希希的……亲生母亲。
尽管那只是一场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交易,一个为了延续“基石”血脉而存在的“容器”。
可那血缘,是无法被抹去的。
让他去欺骗那个女人,用她姐姐的遗物作为诱饵,将她骗到这个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的祠堂里……
这比让他背叛父亲,比让他亵渎祖宗,还要让他感到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与抗拒。
“不……不能……”
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音节,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她……她是希希的……”
“一个正在觊觎你儿子的威胁。”
苏晚萤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冷酷地,切断了他所有未出口的辩解。
她甚至没有看他。
她的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截焦黑的断骨上,仿佛在欣赏一件有趣的艺术品。
“顾夜沉,收起你那可悲又廉价的同情心。”
“因果之网不会说谎。”
“那条连接着她和希希的线,是红色的,带着你儿子恐惧的情绪。”
“这说明,她已经接触过希希,并且,给他带来了实质性伤害。”
苏晚萤转过头,那双清亮的眼睛,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顾夜沉那张写满了痛苦与挣扎的脸。
“你所谓的‘不能’,是想让希希再经历一次三年前的噩梦吗?”
“还是说,你觉得,你那个懦弱的、自以为是的‘保护’,这一次能起作用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刻刀,将顾夜沉刚刚建立起来的勇气与决心,再次剥得鲜血淋漓。
是啊。
他有什么资格说“不能”?
他连自己儿子最基本的喜好都不知道。
他连自己父亲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是个催命符都看不出来。
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一个愚蠢的、需要光,才能活下去的人。
而现在,他唯一的光,正用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教他如何去战斗,如何去保护自己的幼崽。
他凭什么抗拒?
他有什么资格抗拒?
顾夜沉眼中的挣扎,一点点地,被一种更加深沉的、名为“觉悟”的东西所取代。
他缓缓地,挺直了那因为痛苦而微微佝偻的背脊。
他看着苏晚萤,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绝对的、毫无保留的服从。
“我明白了。”
他开口,声音低沉,却不再有半分犹豫。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手机。
他甚至没有去问苏晚萤,江星瑶的联系方式。
因为他知道,他手机里,一定有。
三年来,他从未主动联系过那个女人一次。
他只是像执行一个程序一样,将每一笔巨额的补偿费,定期打到她指定的海外账户上。
他从未在私下里联系过她,除了最近公开场合的正面交锋。
可现在,他必须亲手,拨通那个号码,主动去联系她。
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找到了那个被他标记为“J”的联系人。
在按下拨号键的前一秒,他抬起头,最后看了一眼苏晚萤。
苏晚萤只是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给他任何鼓励,也没有给他任何压力。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是你的战斗,自己打。
顾夜沉深吸一口气,按下了那个绿色的按钮。
“嘟……嘟……嘟……”
漫长而压抑的等待音,在死寂的祠堂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夜沉的心上。
也砸在祠堂门口,那个早已面如死灰,被保镖搀扶着,却依旧固执地不肯离去的老人,顾远山的心上。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去执行一个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命令。
他感觉,自己熟悉的那个世界,正在一片片地,在他眼前崩塌,碎裂。
终于,在响了十几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
“喂?”
一个温婉、知性,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职业性微笑的女声,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顾先生?真是稀客。”
“怎么会想起来给我打电话?”
声音很悦耳,像山间的清泉。
可听在顾夜沉的耳朵里,却让他感觉,仿佛有一条冰冷的蛇,顺着他的脊椎,缓缓向上爬。
他握着手机的手,因为用力,指节泛起了一片惨白。
“江……江小姐。”
他开口,声音干涩得厉害。
电话那头的江星瑶,似乎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
“顾先生太客气了,叫我星瑶就好。”
“毕竟,我们之间,可比普通的‘江小姐’,要亲近得多,不是吗?”
这句话,像一把锤子,狠狠敲在了顾夜沉的神经上。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想挂断电话。
可就在这时,他感觉一道冰冷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不用回头,也知道那是谁。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脑中预演过无数遍的话术,艰难地开口:
“我……我今天整理星晚的遗物时,发现了一样东西。”
“哦?”
江星瑶的语调,微微上扬,带上了一丝好奇。
“我姐姐的遗物?那可真是……让人意外。”
“是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顾夜沉的目光,落在了苏晚萤手中的那截断骨上,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它似乎与星晚的死有关。”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久到顾夜沉以为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
“顾先生,”
江星瑶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收起了所有的笑意,变得严肃而专业。
“恕我直言,我姐姐已经去世三年了。”
“现在才发现的‘遗物’,你不觉得,有些蹊跷吗?”
“而且,我只是一个儿童心理医生,对于鉴定遗物这种事,恐怕无能为力。”
她拒绝得滴水不漏,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关心前姐夫精神状态的,善良的心理医生。
顾夜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搞砸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
就在他即将放弃的时候。
苏晚萤,动了。
她走到他的身边,没有拿走他的手机,只是伸出纤细的手指,在他的手机屏幕上,轻轻敲了三个字。
【三颗星】
顾夜沉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瞬间明白了苏晚萤的意思!
星月项链!
星晚留给自己的,是月亮。
而那失落的,象征着“基石”传承的,正是那三颗星辰!
一股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全身。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压抑着巨大情绪的、颤抖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件遗物上,有三颗星星的印记。”
“和我这里,那个月亮吊坠,是一套的。”
电话那头。
再一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这一次,顾夜沉没有慌乱。
他在等。
等那条隐藏在暗处的毒蛇,自己,咬上这个无法拒绝的诱饵。
足足过了一分钟。
久到祠堂里的长明灯,都爆出了一声轻微的灯花。
江星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带着一种顾夜沉从未听过的、混杂着贪婪、激动与不敢置信的颤抖。
“地址。”
“发给我。”
说完,她便“啪”的一声,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夜沉握着传来忙音的手机,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身后的供桌上。
结束了。
他亲手,将那个女人,拉进了这个为她准备的,死亡陷阱。
苏晚萤从他手中,拿过那截焦黑的断骨,放回了供桌的正中央,摆放得端端正正,像一件等待被鉴赏的展品。
也就在这时,一行冰冷的金色文字,在她的意识深处无声地浮现。
【触发SSS级隐藏任务:引蛇出洞!】
【任务描述:以“掠夺者”残骸为饵,引诱潜在威胁“江星瑶”进入指定狩猎场。】
【任务奖励:视最终捕获成果而定。】
苏晚萤看着眼前那两个失魂落魄的顾家男人,一个老的,一个少的,都像是刚经历了一场灵魂的浩劫。
她没有半分同情,只是觉得有些无趣。
她转过身,走向祠堂门口,在经过顾远山身边时,脚步停顿了一下。
“把你的保镖都撤了。”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顾远山浑身一颤。
“待会儿,有贵客要来。”
苏晚萤没有再看他,径直走出了这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祠堂,站在了外面庭院的阳光下。
她眯起眼,感受着阳光照在身上的暖意,然后,拨通了李默的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默,没有任何废话:
“什么事?”
苏晚萤的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她抬起头,看向顾家老宅那片被精心修剪过的、价值不菲的草坪,声音轻快得像是在讨论天气。
“去准备一个好点的骨灰盒。”
“把林菲菲的骨灰,装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