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老宅。
带回你那位前任雇主,我亲爱的公公,顾远山……
……最心爱的那根龙头拐杖。
当最后几个字,像羽毛一样轻,又像山一样重,从苏晚萤的唇边飘出时,顾夜沉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出现了严重的故障。
他抓着苏晚萤肩膀的手,在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他怔怔地看着她,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上,此刻找不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龙头拐杖?
去顾家老宅,从他父亲顾远山的手里,拿走那根从不离身的龙头拐杖?
顾夜沉的脑海里,一片空白。
那不是一根普通的拐杖。
那是顾家权力的图腾,是顾远山身为一家之主的绝对象征。
老爷子戎马半生,晚年退隐,所有的威严与体面,几乎都浓缩在了那根由整块小叶紫檀雕琢而成、龙头点缀着帝王绿翡翠的拐杖上。
他可以容忍集团易主,可以接受颜面扫地,但如果有人动了那根拐杖……
那等于,是当着全世界的面,把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扯下来,再狠狠踩在脚下,碾进泥里!
这已经不是羞辱了。
这是……在刨祖坟。
“晚萤……”
顾夜沉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没有质问,没有愤怒。
在见识了她今晚所有的手腕之后,他过去那套建立在金钱与权力之上的世界观,已经被彻底击碎。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是一个卑微的、试图理解神明意图的信徒。
苏晚萤没有立刻回答。
她只是从他松开的手中挣脱出来,重新坐回沙发上,姿态慵懒地拿起一个苹果,用小刀慢条斯理地削着皮。
红色的果皮,在她手中,连成一条完美的、没有断裂的细线。
“你父亲,”她开口了,声音平淡,“是个变数。”
顾夜沉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刚在发布会上,因为极致的背叛和羞辱,气到吐血。”
苏晚萤的视线落在手中的苹果上,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但钟叔的死,以及那句血字遗言,对他来说,是更大的刺激。”
“一种刺激,是尊严被践踏。”
“另一种刺激,是血脉将断绝。”
“当这两种刺激叠加在一个刚刚失去权力的老人身上,你猜,他会做出什么选择?”
顾夜沉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用猜。
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
一个将家族荣誉和男性尊严看得比命还重的人,在双重刺激下,只会做出最不理智,也最疯狂的举动。
他可能会为了保住顾家的颜面,选择向那个神秘的幕后黑手妥协。
甚至……为了所谓的“大局”,牺牲掉希希!
“他会成为我们最薄弱的环节。”
苏晚萤手中的刀停顿了一下,一圈完整的果皮轻飘飘地落在垃圾桶里。
“钟叔的死,斩断了我们明面上的线索,也给了那个躲在暗处的人,一个可以从容布局的时间差。”
“而这段时间里,最有可能被他们利用,从内部攻破我们防线的,就是你那位还沉浸在旧日荣光里,看不清现实的父亲。”
苏晚萤抬起头,将削好的苹果递到顾夜沉面前,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映着他苍白失措的脸。
“所以,我需要给他找点事做。”
“让他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在如何保住他那可怜的尊严上,而不是去思考,要不要用我儿子的命,去换顾家的安稳。”
“拿走他的拐杖,就是告诉他——”
“这个家,现在,谁说了算。”
“也是告诉那个藏在暗处的人——”
苏晚萤的唇边,终于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却让顾夜沉遍体生寒的弧度。
“你们的下一个目标,在我这里。”
“别去骚扰一个没用的老人。”
“这叫,引蛇出洞。”
顾夜沉呆呆地看着她,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大脑一片轰鸣。
他以为那是报复,是泄愤。
可她却用一个看似荒唐的举动,同时震慑了父亲,并向那个藏在黑暗中的敌人,下了一封最傲慢的战书。
这一刻,顾夜沉心中最后一丝因为“父子亲情”而产生的犹豫,彻底烟消云散。
他接过那个苹果,却没有吃,只是紧紧捏在手里。
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对着眼前这个身体纤弱的女人,低下了他那颗曾经高傲无比的头颅。
“我明白了。”
……
与此同时。
顾家老宅。
这座位于城市黄金地段,占地数千平米的庄园,此刻正处于最高级别的警戒状态。
钟叔的死讯,像一颗重磅炸弹,将这座沉睡的巨宅彻底炸醒。
所有的安保人员全部取消休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红外线报警器、压力感应地垫、连接着最高安保公司的24小时监控系统,全部开启。
一只鸟,都休想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飞进去。
此刻,距离老宅两公里外的一栋烂尾楼顶端。
李默穿着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黑色作战服,脸上涂抹着油彩,正用一个军用高倍望远镜,观察着那座灯火通明,却又死气沉沉的堡垒。
他的伤口,只做了最简单的处理。
那辆报废的重卡,已经被顾氏的秘密渠道处理干净。
他现在,是一个彻底的幽灵。
一个只为苏晚萤的指令而存在的,影子。
手机屏幕上,是秦杨刚刚发来的,顾家老宅最详细的内部结构图和安防布控图。
精确到了每一个摄像头的型号,每一束红外线的扫描频率。
“太太说,您只有一个小时。”
秦杨的留言带着一丝敬畏。
李默没有回复。
他关掉手机,将望远镜收起。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只有绝对的冷静和专注。
他从天台边缘后退几步,助跑,猛地一跃,身体在空中划过一道无声的弧线,精准地抓住了下方十几米处另一栋楼凸出的钢筋。
手臂肌肉贲张,一个引体向上,脚尖轻点墙面,借力翻身,再跳。
他的身影,如同一只训练有素的黑猫,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利用人类极限的跑酷技巧,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座固若金汤的堡垒飞速接近。
十五分钟后。
李默已经成功潜伏在了顾家老宅后花园,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的树冠里。
他像一片树叶,完美地融入了黑暗。
下方,两队巡逻的保镖刚刚交错而过。
他们的对讲机里,传来队长紧张的指令:
“都打起精神来!尤其是老爷子的院子,一只蚊子都不能飞进去!”
李默的唇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嘲讽。
他从腰间,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高频声波干扰器。
按下开关。
仪器发出一阵人耳听不到的次声波。
下一秒,他下方那片草坪的自动灌溉系统,突然毫无征兆地启动了!
“滋啦——”
数十个喷头同时喷出水柱,在夜色中划出一道道白练。
“怎么回事?!”
“系统出错了!快去总控室关掉!”
巡逻的保镖顿时一阵骚乱。
而就在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所吸引的瞬间。
李默动了。
他的身体从树冠上一跃而下,落地无声。
在监控摄像头因为水雾而产生视觉盲区的两秒钟内,他像一道贴地滑行的影子,瞬间穿过了近百米的开阔地,直接贴在了主宅别墅的外墙上。
他抬头看了一眼三楼那个亮着灯的房间。
顾远山的卧室。
李默从战术背心上,取下两只带着微型吸盘的攀爬手套。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替,身体像一只壁虎,沿着光滑的大理石墙面,悄无声息地,向上攀爬。
三楼,卧室内。
顾远山穿着一身真丝睡袍,正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脸上,还带着未散尽的死灰色。
那根他从不离身的龙头拐杖,就靠在床头。
钟叔的死,那句血字,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拿起加密电话,拨出了一个隐藏了多年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那头传来一个苍老、嘶哑,仿佛很久没有说过话的声音。
“说。”
“出事了!”
顾远山的声音里充满了压抑不住的恐慌。
“钟叔死了!还留下了话,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希希!”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知道了。”
“知道了?!”
顾远山几乎要跳起来。
“那可是你唯一的……”
“闭嘴!”
苍老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
“我怎么交代你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许再联系我!”
“可是……”
“没有可是!”
那个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按原计划,处理好你该处理的事。其他的,不用你管。”
说完,电话被直接挂断。
顾远山听着听筒里的忙音,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颓然地坐在床边,双手抱着头,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
在他身后那扇紧闭的落地窗外,一道黑色的影子,如同鬼魅般,倒挂在窗沿上。
李默透过玻璃,将卧室内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到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老人。
也看到了,那根近在咫尺的,龙头拐杖。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支小巧的,如同钢笔般的气动麻醉枪。
对准了,顾远山那毫无防备的后颈。
然而,就在他即将扣动扳机的瞬间。
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根龙头拐杖。
瞳孔,骤然一缩。
那根拐杖……有问题!
在龙头下方,那圈用来装饰的,看似一体的紫檀木上,竟然有一条,比头发丝还要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
接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