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卡片很硬,边缘锋利,硌着苏晚萤的手心。
车内只有引擎的轰鸣和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窗外的路灯光芒一道道划过,短暂地照亮她手中的卡片,又迅速被黑暗吞没。
针刺。
这个认知让苏晚萤的指尖泛起一阵凉意。
这不是用笔写就的恐吓信,这是用针,一下一下,带着某种执拗又残忍的仪式感,刺出来的战书。
墨水可以伪造,笔迹可以模仿,但这种通过无数个细密针孔构成的字母,其背后所耗费的时间与精力,本身就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信息。
它在说:我有的是时间,我了解你,我正饶有兴致地,一针一针地,编织你的恐惧。
而那个五角星的图案,更像是一个烙印,一个签名。
一个宣告着“我在这里”的标记。
“吱——”
刺耳的刹车声划破夜空,宾利以一个粗暴的甩尾,停在了揽月阁的门前。
顾夜沉几乎是踹开车门冲了出去,他身上的戾气已经完全压制不住,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只想撕碎那个伤害他幼崽的敌人。
苏晚萤紧跟着下车,将那张卡片塞回口袋,快步跟上。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拔电源、断网线,这是社畜对付程序bUG的物理疗法。
但现在,这个“bUG”发生在希希的脑子里。
她要怎么给一个孩子的噩梦“拔网线”?
“大少爷!少奶奶!”
阿春哭着从别墅里冲出来,脸上满是泪痕,整个人都在发抖。
“小少爷他……他把自己锁在被子里,一直在哭,一直在喊有怪兽……”
顾夜沉一把推开门,根本没理会阿春,径直冲向二楼。
苏晚萤脚步不停,只对阿春扔下一句话:“去烧一壶热水,准备好毛巾。”
说完,她也跟着冲上了楼。
还没到卧室门口,就能听到从门缝里传出的、压抑的哭声和模糊的呓语。
“妈妈……怕……怪兽……”
“走开……不要抓我……”
顾夜沉推开门,卧室里一片昏暗,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亮着微弱的光。
大床上,被子拱起一个小小山包,正在剧烈地抖动。
孩子的哭泣声、求救声,就从那个山包里传出来,每一声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砸在两个成年人的心上。
“希希!”
顾夜沉冲过去,伸手就想掀开被子。
“别碰他!”
苏晚萤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
“你现在冲过去,对他来说,你就是那个最大的怪兽!”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带着项目经理在危机现场不容置喙的权威。
顾夜沉的动作僵住了。
他回头,看到苏晚萤的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没有半分血色,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是一个针对他的精神攻击,或者说,一个程序。”
苏晚萤的语速极快,像是在做紧急汇报。
“我们不能用常规方法叫醒他,那可能会对他的精神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那怎么办?!”
顾夜沉的声音沙哑,透着绝望。
“让我来。”
苏晚萤松开他,一步步走到床边。
她没有去掀被子,只是安静地坐在了床沿。
床垫因为她的重量微微下陷,被子里那个小小的身体,抖动得更加厉害了。
怎么把“关闭程序”这个指令,翻译成一个五岁孩子能听懂的语言?苏晚萤脑中飞速思考着,有了,一个游戏,一个任务。
“希希,”她开口,声音很轻,很柔,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锐利,“妈妈在这里。”
被子里的哭声顿了一下,随即变得更大,充满了委屈和恐惧。
“妈妈……有,有黑色的东西……”
苏-项目经理-晚萤的脑中,系统面板疯狂地闪烁着红光。
【警告!‘噩梦协议’持续入侵中!】
【目标‘顾言希’幸福值-15,安全感-25……数值正在加速下降!】
不能再等了。
苏晚萤深吸一口气。
她没有再说话,而是俯下身,隔着被子,轻轻地抱住了那个颤抖的小山包。
然后,她开始哼唱。
没有歌词,只是一段非常简单、甚至有些不成调的旋律。
是激活这个“神级养崽系统”的,最初的那个音符。
她把所有的意念都集中了起来。
去他的世界线,去他的观察者,去他的KpI!
现在,她只想把这个缩在壳里瑟瑟发抖的小家伙,从那个可怕的梦里拉出来。
【检测到宿主正在执行‘核心守护’指令!】
苏晚萤感到一股暖流从心脏涌出,仿佛激活了某种深层权限。
【‘世界锚点’权限被强制激活!开始构筑‘绝对安全壁垒’!】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绕过了空气,直接传递到了那个孩子的潜意识里。
“妈妈在这里,没有怪兽。”
“那都是假的,是程序bUG。”
“你听妈妈说,现在,找到那个程序的后台,对,就是你梦里最黑的那个地方。”
“找到它的电源键,一个红色的,闪光的按钮。”
“按下去。”
“我们把它关掉,好不好?”
她抱着他,用自己的体温,隔着被子温暖他。
用自己的声音,在他的噩梦里,搭建起一个安全的指令台。
顾夜沉站在一旁,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苏晚萤只是在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可被子里那个孩子的哭声,竟然真的在一点点变小。
那种剧烈的颤抖,也逐渐平复下来。
苏晚萤的脑海里,系统的提示仍在继续。
【正在分析‘噩梦协议’……分析失败,对方存在高级屏障。】
【启动备用方案:强制驱离!】
【正在向目标‘顾言希’的精神领域注入‘锚点能量’……注入成功!】
伴随着最后一条提示,苏晚萤感觉到自己的力气正在被飞速抽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她体内剥离,注入到怀里的小身体中,一阵阵的眩晕袭来。
但她没有停下。
她抱着被子里的小身体,继续用最温柔的声音,下达着最后的指令。
“对,就是这样,希希最棒了。”
“按下那个按钮。”
“三。”
“二。”
“一。”
当她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被子里那个紧绷的小身体,忽然完全放松了下来。
所有的哭声和呓语,都停止了。
卧室里,恢复了安静。
只有小孩子平稳下来的,带着一点点鼻音的呼吸声。
苏晚萤松开手,撑着床沿,大口地喘着气,额头上全是冷汗。
顾夜沉一个箭步冲上来,小心翼翼地,掀开了被子的一角。
被窝里,顾言希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睡衣已经完全被汗水浸透。
他小脸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珠,但表情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沉入了安稳的睡眠。
他的小手还攥着拳头,嘴里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妈妈……”
顾夜沉伸出手,想要去碰碰儿子的脸,可他的手抖得厉害,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那个靠在床边,脸色比他儿子还要苍白的女人。
他亲眼目睹了一场无法用科学解释的“驱魔”。
她没有用符咒,没有用圣水,她只是抱着他,哼着歌,就把儿子从那个他无能为力的深渊里,拉了回来。
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所拥有的财富、权势、人脉,在这个诡异的敌人面前,一文不值。
而这个他曾经厌恶、怀疑过的女人,才是他和他儿子唯一的救生筏。
“你……”
他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晚萤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她缓了一会儿,才觉得那股被抽空的感觉好了些。
社畜的体质,果然还是不行。
她的视线落在床上那个安静睡着的小脸上,心里那块最柔软的地方,被一种又酸又涨的情绪填满了。
养崽这个项目,风险评估,要重新做了。
这已经不是A轮融资的问题了,这是随时可能团灭的高危项目。
但……回报率,好像也高得惊人。
她正出神,口袋里那张坚硬的卡片,又硌了她一下。
她掏出卡片,借着床头灯微弱的光,再次看向那个用针刺出来的五角星。
这个图案,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是什么大众的符号,而是一种……很私人的印记。
“这是什么?”
顾夜沉也注意到了她手里的卡片,他走过来,声音已经恢复了些许镇定。
苏晚萤把卡片递给他。
“敌人的签名。”
顾夜沉接过卡片,指尖触摸到那些凹凸不平的针孔,眉头紧紧皱起。
他盯着那个五角星,似乎在记忆里搜索着什么。
就在这时,被苏晚萤随手扔在床上的手机,突然“嗡”地震动了一下。
屏幕亮起。
一条新消息,来自那个没有号码的匿名信源。
两人同时转头看去。
那不是文字。
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的构图很简单,背景漆黑,只有一只手,突兀地出现在画面中央。
那只手很干净,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而在那光洁的手背上,一个深红色的、像是纹身又像是烙印的图案,清晰无比。
那是一个,五角星。
和卡片上的图案,一模一样。
而在这张照片的下方,还有一行刚刚刷新出来的,小小的配文。
“初次见面,我的……另一位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