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像是两块生锈的金属在摩擦,苍老,嘶哑,却裹挟着一股从尸山血海里浸泡出来的威严。
祠堂内幽暗的空气,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顾夜沉的身体猛地绷紧,他下意识地往前跨了一步,将苏晚萤完全挡在了自己的身后。
这个动作,是纯粹的本能,没有任何思考。
他回过头,看向门口。
顾远山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式唐装,拄着一根备用的普通木质拐杖,如同一尊从黑暗中浮现的阎罗,正站在那里。
他的身后,是十几个手持武器、神情冷肃的保镖,将本就不大的祠堂门口堵得水泄不通。
他的脸上,没有了昨夜被羞辱后的颓然与失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可当他的目光,越过自己那叛逆的儿子,死死地,落在了供桌上那截暴露在空气中的焦黑断骨上时——
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瞬间土崩瓦解!
那双浑浊的老眼里,迸射出的是滔天的杀意与一种近乎疯狂的惊骇!
“你们……在做什么?!”
这不再是问句,而是压抑到极致的咆哮。
顾夜沉的心脏被这股怒火狠狠揪住,他能感觉到身后苏晚萤的存在,这给了他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迎着父亲那几乎要吃人的目光,声音干涩,却寸步不让。
“父亲,这件事……”
“孽障!你给我闭嘴!”
顾远山手中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打断了顾夜沉的话。
他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曾经是他最大骄傲的儿子,此刻却像个护卫一样,将一个女人护在身后,为了她,公然闯入家族禁地,亵渎家族圣物。
一股混杂着背叛、愤怒与羞辱的血气,直冲他的脑门。
“我问的是她!”
顾远山的目光,如同一把淬毒的尖刀,绕过顾夜沉,狠狠刺向他身后的苏晚萤。
“苏晚萤!是谁给你的胆子,敢踏进我顾家的祠堂!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动我顾家的圣物!”
“来人!”
他怒吼一声,身后的保镖齐刷刷上前一步,手中的武器发出了细微的机括声。
“把这个无法无天的女人给我拿下!连同那个孽障,一起拿下!”
保镖们有些迟疑,目光在老家主和新任掌权人之间游移。
“怎么?我的话,现在不管用了吗?!”顾远山气得浑身发抖。
“谁敢动!”
顾夜沉发出了一声低吼,他张开双臂,彻底将苏晚萤护得严严实实,那副姿态,像一头准备拼死一搏的雄狮。
父子之间的对峙,让祠堂内压抑的空气几乎要爆炸。
就在这时。
一只纤细、白皙,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的手,轻轻地,搭在了顾夜沉那紧绷的手臂上。
“让开。”
苏晚萤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顾夜沉的身体一僵,他没有回头,只是固执地摇了摇头。
苏晚萤没有再多言,她只是从顾夜沉的臂弯下,从容地走了出来,直面着顾远山那滔天的怒火和门口那十几个黑洞洞的武器。
她的脸上,没有半分恐惧。
那双清亮的眼睛,平静地看着暴怒中的顾远山,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顾老先生。”
她开口了,语调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说的圣物,是指这个吗?”
她的目光,转向了供桌上那截焦黑的断骨,然后,她说出了一句让整个祠堂瞬间安静下来的话。
“一个正在向‘掠夺者’疯狂发送信号,吸引它们来吞噬你孙子的……能量坐标?”
掠夺者。
这三个字,像一道九天玄雷,狠狠地,劈在了顾远山的天灵盖上!
他脸上的怒火,在一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惊骇与恐惧。
他猛地后退了一步,手中的拐杖差点没拿稳,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苏晚萤,像是看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鬼魅。
“你……你……”
他指着苏晚萤,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个词,是他和那个神秘存在之间最高的机密!是顾家埋藏最深的噩梦!
这个女人,她怎么会知道?!
祠堂门口的保镖们面面相觑,他们听不懂什么“掠夺者”,但他们能看懂顾远山脸上的表情。
那是,一个帝王,听到了自己亡国丧钟时,才会有的表情。
顾夜沉也彻底怔住了。
他回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晚萤的侧脸。
她总是这样。
在他以为自己已经触摸到她能力的边界时,她又会轻描淡写地,掀开一层让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更深层的底牌。
苏晚萤没有理会那两个被震惊到失语的顾家男人。
她缓步走到供桌前,伸出手指,却没有触碰那截断骨,只是隔着几厘米的距离,凌空划过。
“它在嗡嗡作响,你听不见吗?”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诡异的咏叹调。
话音未落,祠堂内那一排排长明灯的火苗,竟不约而同地剧烈一跳,发出一声细微的“噼啪”爆响,旋即又恢复了死寂。
“它在呼唤,在尖叫,在告诉所有饥饿的野兽——这里,有一个新鲜、美味、血脉纯粹的‘世界基石’。”
“它在说,快来啊,快来吃掉他。”
苏晚萤转过头,看着面如死灰的顾远山,唇边勾起一抹极淡的、却残忍无比的弧度。
“你把它当成圣物,供奉在这里,每天焚香祷告。”
“你以为你在守护家族的荣耀。”
“实际上,你只是在兢兢业业地,为那头准备享用大餐的怪物,敲响了晚饭的餐铃。”
轰——!
顾远山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晚萤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无形的重锤,将他数十年来的认知、他引以为傲的责任感、他作为守护者的尊严,砸得粉碎。
餐铃……
他守护了一辈子的东西,竟然只是一个……引来灾祸的餐铃?
一股比昨夜龙头拐杖被夺时,更深、更彻底的绝望与荒谬感,瞬间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再也支撑不住,身体一软,踉跄着向后倒去。
“老爷!”
旁边的保镖队长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
顾远山靠在保镖的身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双曾经锐利威严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涣散的、信仰崩塌后的空洞。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不是输给了这个女人的权势和手腕。
他是输给了,他自己深信不疑的,那个所谓“秘密”的本身。
祠堂里,再没有人说话。
那些手持武器的保镖,此刻都像泥塑木雕一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他们眼中的世界,发生了剧烈的颠覆。
那个曾经主宰着家族一切、说一不二的老爷子,被一个女人用几句话,就击溃得形神俱散。
而那个女人,从始至终,连语调都没有变过。
苏晚萤看都没再看那个已经彻底垮掉的老人一眼。
她转过身,看向同样处于巨大震惊中的顾夜沉。
“现在,你明白了吗?”
顾夜沉的嘴唇翕动,他看着苏晚萤,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比之前更深的敬畏与……依赖。
他终于明白,苏晚萤为什么一定要他来。
她不是要他打破规矩。
她是要他亲眼见证,他父亲所坚守的“规矩”,是何等的可笑与致命。
这一刻,顾夜沉感觉,那座从小到大一直压在他灵魂之上,名为“父权”的巍峨大山,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满是裂痕、早已被蛀空的根基。
原来,那所谓的威严,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明白了。”
他开口,声音沙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苏晚萤点了点头,然后,她的目光,重新落在了那截焦黑的断骨上。
那双清亮的眼睛里,闪过一抹算计的光芒。
“既然餐铃已经敲响了这么久……”
她伸出手,在顾夜沉和顾远山惊骇的注视下,一把,将那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骨,拿在了手中。
断骨入手,一股阴冷、暴虐的气息,顺着她的指尖就想往身体里钻。
苏晚萤体内的系统能量自动运转,一层淡金色的光晕在她的皮肤下一闪而逝,瞬间将那股气息隔绝在外。
她掂了掂手中的断骨,像是掂量着一块普通的石头,然后用指尖,在骨头表面轻轻叩击了一下。
“叩。”
清脆的声音,在死寂的祠堂里格外清晰。
“那总得让怪物,吃点东西再走。”
她转头,看向顾夜沉,下达了下一个,让顾夜沉灵魂都为之战栗的指令。
“联系江星瑶。”
“告诉她,她姐姐留下的遗物,找到了。”
“请她这位‘儿童心理学专家’,来顾家老宅,亲自‘鉴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