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夜沉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彻底宕机。
他听到了每一个字，但他的理智拒绝将这些字组合成一个他可以理解的句子。
“你疯了？”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苏晚萤，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还是个孩子！”
“你会吓死他的！”
“这会给他留下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他冲上前，想要夺走她手里的化妆工具，那动作里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慌。
苏晚萤没有躲，只是抬起脸，静静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没有疯狂，没有激动，只有一种手术医生在评估手术风险时的绝对冷静。
“人的恐惧，来源于未知和失控。”
她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陈述一条物理定律。
“他们想做的，就是在一个他看不见的地方，由他们来定义‘怪物’，然后把这个定义，像病毒一样植入希希的梦里，让他恐惧，让他崩溃，让他怀疑我。”
“而我要做的，就是把这个过程，从暗处拖到明处。”
她指了指客厅里明亮的灯光，又指了指那个银色的手提箱。
“在我这里，在希希的家里，由我来定义‘怪物’。”
“由我来展示‘怪物’是如何诞生的，又是如何消失的。”
“我控制所有的变量，我控制整个过程，我控制最终的结果。”
她看着顾夜沉那张写满抗拒和恐惧的脸，语气里多了一点项目经理在说服顽固甲方的无奈。
“顾总，这不是一场伦理剧，这是一次认知免疫接种。”
“我要做的，就是给希希注射一针由我亲手调配的、剂量严格控制的‘恐惧疫苗’。”
“这样，当真正的病毒来袭时，他的免疫系统才知道该如何反击。”
顾夜沉被她这一套惊世骇俗的理论震得哑口无言。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逻辑漏洞。
因为她的逻辑，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范畴。
就在这时，楼上传来了轻微的响动，是希希睡醒了。
小家伙揉着眼睛，抱着他的奥特曼玩偶，迷迷糊糊地从楼梯上走下来。
“妈妈……爸爸……”
顾夜沉的心脏猛地揪紧，他下意识地想把茶几上的那个箱子藏起来。
但苏晚萤按住了他的手。
她迎了上去，把还有些睡眼惺忪的希希抱进怀里，在他软软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宝贝睡醒了？”
“妈妈正准备跟你玩一个超级酷的新游戏。”
她抱着希希，走到那个打开的银色手提箱前。
“哇……”
希希立刻被里面那些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工具吸引了。
“妈妈，这是什么？”
“这个呀，”苏晚萤拿起一块肤蜡，在手心里捏了捏，像是在捏橡皮泥，“我们叫它‘变形泥’，它可以让妈妈的脸，变成任何我们想要的样子。”
她又拿起一瓶红色的液体。
“这个呢，是‘勇士的番茄酱’，只有打败怪兽的勇士才能涂。”
她用一种轻松又神秘的语气，把每一样在成年人看来有些惊悚的工具，都重新赋予了一个童话般的定义。
顾夜沉站在一旁，手心全是冷汗。
他看着苏晚萤，看着她脸上那种从容不迫、掌控一切的神情，再看看希希那双充满了好奇和兴奋的眼睛，一种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他。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自己的家里，而是在一个疯狂科学家的实验室里，而他的妻子和儿子，即将进行一场他完全无法理解的实验。
“好了，希希，我们的游戏要开始了。”
苏晚萤让希希坐在沙发上，一个他能看清一切，又保持着安全距离的位置。
顾夜沉立刻坐到儿子身边，将他半搂在怀里，像一只随时准备叼起幼崽逃跑的野兽。
苏晚萤没理会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她坐在镜子前，将那些工具一一排开，像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
游戏，开始了。
她没有一下子就变成一个恐怖的形象。
她先是拿起一块塑形硅胶，对希希说：“希希你看，妈妈要在额头上，变一个迪迦奥特曼的角出来，好不好？”
“好！”
希希兴奋地拍手。
苏晚萤便真的用肤蜡和硅胶，在自己的额头上，慢慢塑造出一个类似犄角的凸起。
她的动作很慢，每一个步骤都向希希展示。
“你看，就像你玩乐高一样，一块一块搭起来。”
然后，她开始用油彩上色，但不是恐怖的颜色，而是希希喜欢的蓝色和银色。
整个客厅安静得只剩下她拆开工具包装的细碎声响和希希偶尔发出的惊叹声。
顾夜沉的神经紧绷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响得像战鼓。
当第一阶段的“改造”完成，苏晚萤的形象开始变得怪异起来。
她的皮肤上多了一些不自然的纹理，额头上的犄角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光。
希希的兴奋，渐渐被一丝困惑和不安取代。
他下意识地往顾夜沉的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妈妈……你的脸……”
来了。
顾夜沉的肌肉瞬间绷紧。
苏晚萤从镜子里看着儿子细微的反应，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她拿起另一块假体，开始在自己的脸颊上塑形。
“希希，”她的声音依旧温柔，透过镜子传过来，“记不记得《美女与野兽》里的那个野兽王子？”
希希点了点头。
“他看起来很吓人，对不对？”
“但他没有伤害贝尔，还从狼群里救了她。”
苏晚萤一边说，一边用一种灰绿色的油彩，涂抹着自己的脸颊。
“所以，有的‘怪兽’，只是长得比较特别。”
“他们的工作，就是为了保护自己最爱的人，不被真正的坏蛋欺负。”
“就像迪迦，他要变成那么大的‘怪兽’，才能打败那些来地球的坏蛋。”
她将那个早已植入的概念，再一次清晰地唤醒。
希希紧绷的小身体，慢慢放松了一些。
他看着镜子里，妈妈的脸正在一点点变得陌生、恐怖，但他听着妈妈熟悉的声音，讲述着他能理解的英雄故事，一种奇妙的认知在他的小脑袋里建立了起来。
眼前的“怪兽”，和妈妈的声音，和“保护”，和“英雄”，被强行扭合在了一起。
当苏晚萤放下最后一件工具时，顾夜沉的呼吸都停滞了。
镜子里的那个“人”，已经完全不是苏晚萤了。
她的半边脸像是覆盖了一层嶙峋的鳞片，额头上的犄角狰狞，另一边脸颊上还有着逼真的、仿佛正在开裂的伤口。
那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只存在于噩梦里的怪物。
可那双眼睛，还是苏晚萤的眼睛。
清亮，平静，正透过镜子，温柔地看着她的儿子。
她没有发出任何恐怖的嘶吼，也没有做出任何吓人的动作。
她只是顶着那张怪物的脸，慢慢地转过身，然后，做了一件再也日常不过的事情。
她拿起桌上的一杯水，喝了一口。
“好了，变身完毕。”
她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仿佛只是换了一件衣服。
这巨大的反差，让整个场景显得诡异又滑稽。
希希呆呆地看着她，小嘴微张。
他没有尖叫，没有哭泣。
他只是看着这个“怪物”，然后，小声地，试探地喊了一句：
“……妈妈？”
“嗯，宝贝，我在。”
“怪物”回答道，声音是那么的温柔。
这一下，彻底击溃了顾夜沉的心理防线。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看着他的儿子，在面对一个足以让成年人都做噩梦的怪物时，脸上竟然露出了确认后的安心。
希希从顾夜沉的怀里挣脱出来，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走向那个“怪物”。
他伸出小小的手指，轻轻地，碰了一下苏晚萤脸上的“鳞片”。
“妈妈，这里……硬硬的。”
苏晚萤笑了，那笑容在那张恐怖的脸上，显得格外扭曲，却又格外温暖。
“对，这是妈妈的铠甲。”
希希又碰了碰她额头上的“犄角”。
“这个，是用来打坏蛋的吗？”
“答对了，”苏晚萤夸奖道，“这是希希的守护之角。”
一场针对儿童的心理恐怖袭击，就这样，被苏晚萤用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变成了一场充满童趣的、关于“守护”的认知游戏。
【叮。】
【S级紧急任务：镜中之影，已完成。】
【任务奖励：特殊技能-‘认知烙印’已固化。】
【系统评估：目标‘怪物’概念已与‘守护’及‘游戏’概念强行绑定，‘b组’后续心理攻击预计效能降低99%。】
苏晚萤的脑中，响起了系统那冰冷的提示音。
但她此刻，只想用力拥抱一下眼前这个勇敢的小家伙。
“好了，游戏结束了。”
“现在，我们要把铠甲收起来了。”
她当着希希的面，开始卸妆。
她一片一片地，撕下那些硅胶假体，用卸妆油擦掉那些油彩，把“鳞片”和“伤口”都清理干净。
那个恐怖的“怪物”在她手中，一点点地消失，露出了她原本白皙光洁的皮肤。
当最后一点伪装被除去，苏晚…萤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张开双臂。
“妈妈回来啦。”
希希欢呼一声，像一颗小炮弹一样，冲进了她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了她的脖子。
“妈妈怪兽，是来保护希希的！”
他用小脸蹭着妈妈的脸，大声地宣布着自己的学习成果。
苏晚萤抱着怀里温软的小身体，心中那块因为连日战斗而绷紧的地方，终于彻底柔软下来。
她抱着儿子，看向还僵在原地，像被抽走了灵魂的顾夜沉。
男人正用一种他自己都无法形容的眼神看着她。
那里面有震惊，有恐惧，有不可思议，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于仰望的、彻底的折服。
苏晚萤。
这三个字在他的脑海里，不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他过去对世界、对妻子、对一切的认知，剖得支离破碎。
这个女人，不是怪物，也不是天使。
她比怪物，更可怕。
也比天使，更耀眼。
就在这时，苏晚萤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她抱着希希，单手拿起来看了一眼。
还是秦杨。
“太太，按照您的吩咐，我们对司机老周的社会关系进行了深度挖掘。”
“发现了一个新情况。”
“他有一个正在上大学的女儿，品学兼优。但就在半个月前，他女儿突然休学了，原因是重度抑郁。”
“我们查到，她被秘密转入了一家私人康复中心，主治医生，是江星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