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胡桃在往生堂门口道别,看着她身影轻快地消失在门后,叶轩脸上的温和笑意渐渐敛去。他并未如常返回叶府,也没有动用空间之力前往稻妻,而是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孤云阁。
夜色下的孤云阁,比白日更显苍茫寂寥。巨大的岩枪如同沉默的巨人,矗立在漆黑的海面上,经受着千年不变的海浪拍打。冰冷的海风呼啸着穿过岩柱间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海水气息与岩石特有的冷硬质感。
叶轩独自立于最高的一根岩枪之巅,衣袂在猎猎海风中翻飞。他俯瞰着下方如同沉睡巨兽般盘踞的岩枪群,那是帝君摩拉克斯在久远年代,镇压魔神时投下的磅礴伟力的见证。
他缓缓抬起右手,精纯的岩元素力在掌心迅速汇聚,光芒流转,凝而不发。心念微动间,数道与下方岩枪一般大小、散发着厚重威压的岩枪虚影在他周身瞬间凝聚成形,那凝实的程度、蕴含的力量,几乎与真实的岩枪无异!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彻底凝实的刹那,叶轩五指猛地收拢。
“嗡——”
一阵细微的能量波动逸散开来,那数道足以开山裂石的岩枪虚影,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般,无声无息地消散在了空气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叶轩低头,凝视着自己骨节分明、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掌,眼神复杂难明。
自己现在……强吗?
很强。
毋庸置疑。
即便放在前世那个弱肉强食、修士纵横的修仙界,元婴期的修为也足以称霸一方,成为许多小宗门仰望的存在,甚至足以开宗立派,受人敬仰。在这个提瓦特大陆,他更是拥有了足以匹敌尘世执政、斩杀远古魔神的力量。
但是……
不够。
远远不够。
这份力量,与他内心深处所渴求的、所必须面对的相比,还远远不够。
胡桃叫他“叶木头”,可他并非真正的木头,感知迟钝。那个少女古灵精怪外表下,那份真挚、热烈、小心翼翼又带着些许笨拙的情愫,他怎么可能感受不到?
最初,他与胡桃之间,只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暧昧的友情。他看着她从小小的女孩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往生堂堂主,会像兄长一样照顾她,包容她的跳脱和恶作剧,欣赏她的聪慧与责任心。胡桃也习惯了他的存在,会亲昵地喊他“叶轩哥”,会拉着他分享趣事,会在遇到难题时下意识地寻求他的意见。
一切的微妙变化,似乎都发生在他与刻晴因母亲之事产生剧烈矛盾、关系降至冰点的那段灰暗时期。
那时的他,内心充满了愤怒、不解、背叛感以及对璃月规则深深的失望,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度压抑和封闭的状态。是胡桃,用她那种特有的、看似没心没肺的方式,强行闯入了他的世界。她拉着他去听田铁嘴说书,尽管他全程沉默;她硬塞给他各种稀奇古怪的小吃,哪怕他食不知味;她甚至会在他独自站在璃月港边眺望大海时,突然从背后跳出来吓他一跳,然后叽叽喳喳地说些往生堂遇到的趣事,也不管他有没有在听……
她从未直接安慰过他,却用这种笨拙的方式,一点点驱散着他周身的阴霾。
或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少女的心中,某些原本清晰的情感界限,开始模糊、变质,萌生出了超越友谊的嫩芽。
叶轩察觉到了,如果没有那场蒙德之行,或许他会接受这份感情,和胡桃一起共度余生,但当他晋升金丹期时,他就知道,这份感情注定无望了。
所以他只能装傻,继续以“朋友”和“兄长”的身份待在她身边。他刻意忽略她偶尔投来的、带着别样意味的目光,刻意将她那些带着试探的玩笑话当作真正的玩笑,刻意维持着那份看似牢固实则已然出现裂痕的距离。
他在害怕。
他害怕失去。
胡桃是凡人,是鲜活而脆弱的生命,她的寿命对于拥有漫长生命的他而言,不过是弹指一瞬。如果他回应了她的感情,如果两人真的走到了一起,那么百年之后,甚至更早,他就必须亲眼目睹她的衰老、她的逝去……那将是他生命无法承受之重。
与其在未来承受那撕心裂肺、永恒的别离之痛,不如从一开始,就狠心将这份可能萌芽的感情彻底扼杀,将两人的关系牢牢锁死在“友情”的范畴内。长痛不如短痛。
叶轩知道,自己这种行为,本质上是一种懦弱的逃避。他拥有强大的力量,可以改变很多事情,却无法逆转生死轮回这天地间最根本的法则之一。
影和真跨越五百年的生死,最终得以重逢的场景,带给他的震撼与触动太大了。他亲眼见证了影在漫长等待中的孤寂与痛苦,也分享了她们重逢时那无法言喻的喜悦与泪水。那份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背后,是五百年锥心刺骨的思念与绝望。
他羡慕,却也恐惧。
他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也会陷入那样的境地,抱着冰冷的躯体,或是面对空无一物的坟墓,承受着永恒的思念与悔恨。
海风更冷了,吹得他发丝飞扬,衣衫猎猎作响。他站在孤云阁的绝顶,眺望着远方漆黑的海平面与天空中稀疏的星辰,心中一片纷乱。
力量……他需要更强大的力量吗?强大到足以干涉生死,扭转轮回?那真的是可行的道路吗?还是只会带来更大的灾难与悖论?
或许……该去找帝君谈一谈了?
那位见证了整个璃月数千年兴衰,执掌契约,洞悉世情的古老神明,或许能给他一些指引,或者……至少能让他这纷杂的思绪,找到一个暂时的安放之处。
叶轩轻轻叹了口气,身影在岩枪之巅逐渐变得模糊,最终化作点点流光,消散在孤云阁的夜风之中。只留下无数沉默的岩枪,依旧亘古不变地屹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