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大队仓库角落的煤油灯,将两人的身影拉得悠长,投在挂满工具的墙壁上,随着跳动的灯焰轻轻晃动。空气中弥漫着金属、机油的气息。
辛遥对着桌上摊开的设计草图,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垂落的发梢。
灯光在她光洁的额头上投下小小的阴影,长睫低垂,在脸颊上映出一弯浅弧,因为专注和困惑,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噘起。
那认真的模样,在昏黄光线下,别有一种动人的稚气与执拗。
设计图上面密密麻麻的尺寸标注、应力计算符号,对她而言如同天书。
她已经对着陆沉舟讲解的原理琢磨了半宿,却始终无法完全理解那几个关键参数是如何推导出来的。
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能凭经验和老农的指点发现问题,能冒出奇思妙想,但一到需要系统理论支撑的关键处,她就像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去路。
“没有你帮我算这些,我可能连第一个齿轮都做不出来……我懂得还是太少了,都是些野路子。”
陆沉舟侧目,看着她被灯光映照得有些脆弱的侧脸,“你的野路子恰恰是最宝贵的,它源于实践,直指核心问题。理论只是工具,后天可以学习。”
“学习?”辛遥抬起头,眼神茫然,“靠我自学?太难了!”
陆沉舟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什么。
灯光下,他的轮廓分明的脸更显深邃。他微微压低了声音,字句清晰却慎重:
“遥遥,耐心等待,并做好准备。我听到一些风声……很可能,就在不久之后,大学招生考试制度,会恢复。”
“高考……恢复?”
辛遥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陆沉舟这时候就听到风声了?
前世,直到十月份才会公开这个消息!
“这只是内部消息,尚未公开,你心里有数就好。”
陆沉舟的声音沉稳而肯定,“以你的聪慧,完全可以去报考机械或农机专业,系统地学习。”
辛遥办公桌上一直摆着一套旧的高中课本,他也经常见到她伏案学习,这是个聪明的姑娘。陆沉舟心情愉悦,眉眼间露出一些笑意,冷峻的脸上宛若春风拂过,平添几许风流之气。
辛遥忽然间就脸热得发烫,她慌忙低下头,感觉心跳快得不像话——这人……笑起来太过好看……
“我会帮你找些复习资料,你好好准备。”
“嗯。”她也一直悄悄准备着,只等那一刻来临——高考!
就在这时,一个炸雷在头顶彻响,一场夏日暴雨骤然而至。
陆沉舟的脸色忽然微微一变。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按上了太阳穴,额角迅速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的视线开始无法聚焦,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流露出极力忍耐的痛苦。
“陆同志?”辛遥立刻察觉到他不对劲,“是头痛吗?”
陆沉舟闭着眼,艰难地点了一下头,已经说不出话。
这种突如其来的剧痛如同钢锥钻入颅骨。
“我帮你按按。”辛遥立刻起身,站到他身后,微凉的手指代替了他的手,精准地按压在他的太阳穴上,力度适中地打圈揉按。
凝神静气,她默默地引导意念中小葫芦储存的泉水,从手心涌向陆沉舟,帮他缓解疼痛。
她的指尖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渐渐地,陆沉舟绷紧的脊背松弛了一些,粗重的呼吸也慢慢平复下来。
良久,他沙哑地开口:“……好了很多,谢谢。”
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却是辛遥异常苍白的脸,和微微摇晃的身形。
此刻的她,褪去了平日的坚韧,显得异常脆弱,额发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连嘴唇都失了血色。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辛遥双腿一软,身体不受控制地一个踉跄,眼看就要软倒在地。
她太着急了,忘了今晚研究排种器消耗了大量精力,手心的胎记已经隐隐发白了。过度消耗带来的巨大负荷反噬了她。
几乎是本能地,陆沉舟迅速张开手臂,一把将那个即将坠落的轻盈身子紧紧地、稳稳地捞进了怀里。
辛遥无力地靠在他胸前,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呼吸微弱,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轻颤不止。
“遥遥!”
陆沉舟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惊慌,他低头看着怀中人异常脆弱的模样,瞬间明白了什么——她那非同寻常的安抚能力,并非没有代价。
沉默中,他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心中疼惜和感动交织。
“对不起……”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温柔与自责。只是小心翼翼地调整姿势,让她能靠得更舒服些。
辛遥摆了摆手:“呜……糖,左边口袋……”
她急需要补充点能量,来缓解一下这种身体被掏空后的强烈眩晕感。
陆沉舟急忙从她口袋里掏出了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放到她苍白的唇间。
甜甜的能量流过喉咙,慢慢让身体恢复了温暖。辛遥挣了挣,想起身,陆沉舟却不松手,手臂依然稳固地环着她。
他看着怀中渐渐恢复血色的辛遥,那双总是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因虚弱而半阖着,长睫微颤。
她拥有一种奇异的能力,一种能直接抚平他最深切痛苦的力量,而代价是她自身的身体。
他无法用现有科学理论来解释这种能力。
这……到底是什么?
这个疑问脑海里盘旋。难道是……某些未被科学界广泛认知的人体潜能?
无数的猜测闪过,但最终,都被他强行压下。
她不说,他就不问。
他现在最确定的、唯一关心的,不是这能力的来源,而是她。
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轻颤,于是收紧了手臂,用一股强硬又温柔的力道将她护在怀中,低沉的声音擦过她的耳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别动,再歇一会儿。”
“……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我的问题,我自己能承受。”
她在他怀里轻轻摇了摇头,声音虽然还带着点虚弱:“……不行的。”
“你那么疼,”辛遥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柔软的固执,“我做不到眼睁睁看着。”
她顿了顿,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小片阴影,“……我就是累一点,吃点东西,睡一觉就好了。”
他没有探究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能力,甚至没有露出诧异的表情,好像她做的事情没有任何值得奇怪的地方!
“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
他或许尚未理解这一切,但他已然选择毫无保留地守护这个秘密,以及怀中的这个人。
辛遥认真地点了点头。
“你这……到底是怎么落下的病根?雷雨天就会发作吗?”
陆沉舟垂眸看着她关切的眼神,沉默了很久。仓库里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终于,他深吸一口气,声音低沉而遥远,仿佛陷入了不愿触碰的回忆:
“是……”他避开了具体单位,“一年前,我负责的一个项目,突发了一起事故,设备……突然超压失控,发生了剧烈爆燃。”
他的声音顿了顿,似乎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冲击和灼热:“离得最近的两位同事……没能救出来。我虽然只是被冲击波震伤,但……”
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可能是大脑受到了震荡,也可能是……心理上的。之后,一旦精神高度集中,或者听到类似爆燃的尖锐噪声,还有就是雷雨天的时候,容易诱发疼痛。”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辛遥能感受到那简短话语背后沉甸甸的惨烈与创伤。
眼睁睁看着同伴牺牲,而自己无能为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意志。
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惜。她轻轻握住他微微颤抖的手,低声道:“都过去了……会好起来的。”
陆沉舟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力道有些紧,仿佛从那简单的触碰中汲取着力量和慰藉。
两个人各有秘密,却彼此交付了真心,煤油灯晕黄的光,将两人的影子温柔地重叠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