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悠斗的妻子道别后,千世子又回到藤原北家宅邸,向家主辞行。
家主给她装了不少东西,她道谢后登上了牛车,踏上归家的旅程。
车轮碾过平安京路上的碎石子,发出轻微的声响,牛车缓缓驶向城门。
就在牛车即将驶出平安京时,千世子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慌。
那感觉来得突兀且强烈,像是一只无形的手用力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呼吸一窒。
她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按在心口的位置,眉头皱起,面上浮现出困惑。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千世?”依附于她身上的惠姬察觉到她的异样,关切地询问道。
但那种感觉稍纵即逝,等千世子再仔细感受时,异样已经消失了。
于是她摇了摇头,轻声回应:“没事的,惠姬姐姐,只是突然有些气闷。”
她透过竹帘回望了一眼,平安京在慢慢后退,变小,直至消失不见。
牛车不紧不慢地行驶在官道上,两侧的田野与山林在黄昏中显得宁静而祥和。
据说,黄昏又被称为逢魔时刻。
几乎就在千世子乘坐牛车离开平安京的同一时刻,一个修长的身影,悄然踏进了平安京的阴影中。
男人身着一身墨色衣袍,长发收束在冠中,几缕碎发垂落在他完美无瑕的脸颊旁,他的肤色是久不见阳光的苍白。
他那双梅红色的眼睛,以瞳孔为中心,向外散发着细小的纹路,好像碎裂的瓷器。
他隐匿于黑暗中,双眸中毫无感情,冷漠地看着路上的行人们。
路过的人好像感觉到从一个黑暗的街巷中散发着阵阵寒意和恶意,纷纷下意识地远离。
他已不再是过去那个重病缠身,苟延残喘的产屋敷月彦。
而产屋敷月彦这个名字,也早已被他连同过去的一切与人性一同抛弃。
如今他是鬼之始祖,鬼舞辻无惨。
夜幕降临,他行走在熟悉的街巷,身姿挺拔。
平安京这座都城,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并未褪去多少脂粉气,他一如既往地厌恶这里。
二十几年了,他离开平安京后就刻意避开了这里,如同避开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
这里埋葬着他最不堪的过往,但,也存放着他唯一无法彻底抹去和忘记的记忆。
他憎恨这里,却又不由自主被这里吸引,如同飞蛾扑火。
他需要知道,知道他的妻子,那个名为藤原千世子的女人,在他离开后,发生了什么。
是为了他悲伤欲绝,还是如释重负,嫁给他人。
哪怕他不想再回忆,他脑海里却总是浮现出那天的场景。
少女站在飞舞的紫藤花瓣中,双眸看着他,眼中说不出是什么感情,他到现在也不知道。
他不想知道,真的,一点也不想。
他在平安京中行走,在产屋敷家不远的店里找到了一位老者。
他难得好脾气地询问,二十多年前产屋敷家发生的事。
那老者年纪太大,瞎眼又有些耳背,在无惨耐着性子问了第三遍,马上要压不住杀意时,终于听清了问题,絮絮叨叨地讲述起来。
据说那产屋敷家的大公子,常年重病缠身的月彦大人,在一个夜晚,病发去世了。
那一夜,平安京中各处都发生了命案,于是被惊吓到,这才英年早逝。
而他那位年轻的妻子,藤原家的千世子夫人,她悲痛欲绝,但还是强撑着全程参与了她丈夫的丧礼。
然后,在一切尘埃落定后不久,她便离开了产屋敷家。
在平安京的习俗下,女性婚后也居于娘家。千世子夫人的丈夫去世,她回到藤原家,是合情合理的。
后来,千世子夫人在回到藤原家后的当日,便生了一场很重很重的病。
病来如山倒,最后,在一日后,年轻的夫人也去世了。
后来有人说,她是因思念亡夫成疾,郁郁而终。
也有人说,她是婚后为了月彦少爷殚精竭虑,耗尽心力,早已掏空了身体。
在为姬君举办了丧礼后,那一支藤原氏带着装殓着女儿的棺椁,离开了平安京。
“她死了,她死了?” 鬼舞辻无惨站在老者面前,月光投射在屋顶上,他的脸在阴影中显得更加阴冷。
他的瞳孔颤抖,如同投入石子的死水,翻涌起激烈的情绪。
她病了?为了谁?为了那个早已被他抛弃,名为“产屋敷月彦”的废物?
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猛地从心头窜起,愚蠢!愚蠢至极的女人!为了那样一个废物,值得吗?!
然而,怒火之下,心脏处却滋生出一种刺痛感。
他好像看到了那个在寒夜里,将他抱在怀里为他取暖,给他哼唱着童谣哄他入睡的身影。
看到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气他,惹他生气了以后又回来哄他。那双乌黑的眼眸看着他笑眼弯弯,口中叫着他“月彦大人”。
她病了,她病死了?
他不信。
烦躁弥漫在他的心头,他需要确认,他不信那女人那么容易就死了。
他来到了产屋敷家的宅邸,这里还是他离开前的那样,只是家主换了人。
如今的家主,是个只有九岁的小孩。
他有些不耐,那个很吵的小孩子,竟然不是家主?
然后,他听到了侍从们的交流。
悠斗也死了?
无惨的心情更差了,他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前往那个曾经居住的院落。
这里的院落大门被紧紧锁着,但锁头上没什么灰,看样子似乎有人会时不时过来打扫。
他翻过院墙,进入院中,走到主屋,将那扇障子门推开。
室内的空气有些闷,还混杂着一些腐朽的气味,扑面而来。
没有灯光,室内一片黑暗,但无惨能看清室内的样子。
房间里的陈设大多已被搬空,剩下的一些物品也都被布盖着,显露出模糊的轮廓。
他扫过室内的每一个角落,这里曾是他的囚笼,也是,他和千世子共同生活过的空间。
随着他扫过那些地点,无数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在他脑海里接连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