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护国法师应下,犹豫片刻,又道,“陛下,老身观您气色,虽以意志强行压制,但那魔气……似乎并未完全蛰伏。强行冰封心绪,固然可暂缓侵蚀,然恐非长久之计。且压抑过甚,若有一日……”
“若有反噬,朕自会承担。”凤翎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在找到根除之法前,这是唯一的办法。”她不能让任何软弱的情绪泄露,给那魔气可乘之机,更不能让自己成为威胁玄奘、威胁西梁的隐患。
护国法师看着眼前年轻女王冰冷而决绝的侧脸,最终只是深深叹了口气,不再多言。
送走护国法师,凤翎独自站在密室中。她摊开手掌,看着自己纤细却蕴含力量的手指。为了压制魔气,她已近乎自虐般地将所有属于“凤翎”个人的情感波动——那些因玄奘而起的涟漪、那些深夜无人时的彷徨、甚至对自身处境的忧惧——都强行冰封在灵台最深处。此刻的她,思考、决策,都如同最精密的器械,只以利弊得失、家国安危为唯一准绳。
这样很好。她想。唯有如此,才能保持绝对清醒,应对危局。
然而,当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密室角落那面光可鉴人的铜镜时,镜中映出的身影,却让她微微一愣。
依旧是那张倾城的容颜,依旧是那身素雅的常服。但镜中人的眼神,却冰冷得如同亘古不化的玄冰,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近乎肃杀的沉郁,仿佛一柄收入鞘中却寒意四溢的名剑,美丽,却失去了往昔那份属于“凤翎”的灵动与……温度。
这还是她吗?
一丝极淡的茫然与刺痛,如同冰层下悄然游过的鱼,倏忽即逝,快得连她自己都几乎无法捕捉。而心脉深处那缕魔气,却仿佛感应到了这瞬间的松动,极其微弱地悸动了一下。
凤翎猛地收回目光,转身不再看镜中的自己。袖中的手悄然握紧,指甲刺入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情绪彻底碾碎。
不需要温度,不需要柔软。她只需要坚硬,只需要清醒。
她是西梁的王。她的国,她的民,还有那必须被守护的、不容有失的取经人……这些,才是她存在的全部意义。
至于冰封之下,那暗流是否终将冲破桎梏,抑或将她彻底冻结成一块再无生机的美玉……
她已无暇,亦无心去顾及了。
就在她重新将所有心绪锁入冰层之时,青鸾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神色,匆匆而来。
“陛下,驿馆那边……有动静了。”
凤翎眸光一凝,所有杂念瞬间清空:“讲。”
“沙悟净今日午后独自出了驿馆,在城中几处药铺与杂货铺流连,似乎……在暗中搜寻几味药材。”青鸾压低声音,“奴婢设法拿到了他询问过的药材名录副本。”
青鸾递上一张纸条。凤翎接过,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列出的几味药材名称——朱砂、雄黄、艾草、菖蒲根……都是寻常驱邪避秽之物,但其中有两味,却让她瞳孔微缩:金线菩提子、七叶定魂香。
这两味药材,虽也有安神定惊之效,但在某些古老的驱魔方剂中,常被用作辅佐,增强对阴邪之气的克制力。尤其是七叶定魂香,极其罕见,多用于稳固遭受严重邪祟侵扰或离魂之症者的神魂。
玄奘在找这些?是为了应对毒敌山的妖邪,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比如,她体内这难以根除的魔气隐患?
纸条上的药材名录,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凤翎预想的要持久。金线菩提子,七叶定魂香……这两味药名在她脑海中反复盘旋,与护国法师带回的“定魂镇灵散”古方中某几味药材的效用隐隐呼应。
他知道了。或者说,他至少怀疑了。
这个认知,并未让她感到被冒犯或不安,反而在冰封的心湖深处,撬开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缝,涌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受——有被看穿隐秘的微窘,有对他敏锐洞察力的暗叹,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苦涩与……难以名状慰藉的暖流。
在她独自承受魔气侵蚀、强行冰封所有软弱、以近乎自毁的方式维持清醒与威严之时,原来,并非无人察觉。那个人,即使隔着僧俗之防、君臣之别,即使被她以“保护”之名变相软禁,依然在默默关注,甚至试图以他的方式,寻找解决之道。
这份无声的、跨越了重重障碍的关注,比任何直白的言辞,都更猛烈地撞击着她筑起的心防。
心口那缕魔气,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瞬间汹涌而出的、强烈而复杂的心绪波动,猛地一颤,随即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变得活跃起来,丝丝缕缕的阴寒夹杂着一种奇异的灼热感,开始向着她灵台深处侵蚀!
不好!
凤翎脸色骤然一白,立刻收摄心神,强行将那股因玄奘而起的、温暖却危险的情绪波澜再次镇压下去。她闭目凝神,运转清心诀,辅以强大的意志力,如同最严酷的寒冬,将刚刚泛起涟漪的心湖重新冻结。
片刻之后,魔气的异动被勉强压下,但那种被牵动、被侵蚀的感觉,却更加清晰了。这魔气,果然对她与玄奘相关的心绪反应最为剧烈!
她睁开眼,眸中已只剩一片冰冷的清明,方才那瞬间的波动仿佛从未发生。只是额角渗出的冷汗,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方才的凶险。
“陛下?”青鸾担忧地上前。
“无妨。”凤翎摆摆手,声音恢复了平稳,“沙悟净还在找这些药?”
“是。城中几家大药铺都问过了,金线菩提子尚有存货,但七叶定魂香……据说只在三十年前有人从极西之地带回过一些,早已用尽。沙悟净似乎很失望。”
凤翎沉吟。七叶定魂香确实罕见,西梁境内恐怕难寻。玄奘寻此药,是为了悟空,还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