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冰湖百里后,林野寻了一处背风冰窟暂作休整。
他盘坐调息,玄磁山悬浮身前,山体表面的空间裂痕已自行愈合大半,但消耗的本源仍需时日恢复。三百余年的修行生涯中,这般激烈的战斗虽非首次,但每一次都让他对“修为不足”有更深体会。
“元婴后期……在北境已算顶尖,但面对暗星这等庞然大物,还是不够。”林野睁开眼,眸中星光沉淀如古井。他想起百余年前初入元婴时,也曾意气风发,以为天下之大皆可去得。如今岁月磨砺,方知修行路上,一步一重天。
大黄趴在一旁,正舔舐身上焦黑的伤口。七阶妖兽寿元漫长,大黄跟随林野已近两百年,从懵懂幼獒成长为护宗灵兽。此刻它虽受伤,但眼中凶光不减,显然冰湖底那具蛟龙骸骨对它触动极大。
“化龙之路,不急。”林野拍了拍它头颅,“待我突破圆满,便陪你走一遭。如今你我皆需时间。”
他取出盛放玄天青莲的玉盒,盒盖开启一线,青莲星力溢出,冰窟内温度都回升几分。三千年药龄的玄天青莲,放在北境任何拍卖会都足以引发元婴老怪争夺。林野能以不到四百岁之龄修至元婴后期,除天赋机缘,更因他深知修行如积薪,每一份资源都需用在刀刃上。
“还缺‘界源花’。”他合上玉盒,心中已有计较。
《镇星录》中记载,界源花只生于小世界诞生或毁灭之地。北境荒僻,小世界踪迹难寻。但星辰古牌指引的星陨池终点,既是上古星辰坠落之所,很可能曾撕裂空间,形成过短暂的小世界碎片。那里,或许有界源花的线索。
调息一日后,林野伤势恢复七成。他起身出窟,继续北上。
越往北,风雪越狂。冰原上开始出现巨大的冰裂缝隙,深不见底,时有极寒罡风从裂缝中涌出,能冻结法宝灵光。林野不得不放缓速度,小心避开。
三日后,前方出现一片奇景。
冰原尽头,大地如被巨斧劈开,形成一道宽逾千丈、长不知几许的深渊。深渊边缘冰壁陡峭,向下望去,只见幽暗深邃,隐约有星光从极深处透出。
星辰古牌的感应在此达到顶峰,炽热如火。
“到了。”林野停在深渊边缘,神识向下探去。
深渊之深,远超预料。他的神识延伸千丈,竟还未触底。更诡异的是,下方空间似有扭曲,神识探查时断时续,仿佛闯入某种混乱力场。
“此地空间不稳。”林野皱眉。他修习空间法则,对空间波动极为敏感。深渊下的空间,如同被揉皱后又强行抚平的纸张,看似完整,实则布满暗伤。
贸然下去,危险极大。
但玄天青莲已得,界源花线索可能就在下方。更关键的是,星辰古牌最终的秘密,或许就在这深渊之底。
林野沉吟片刻,取出一枚传讯玉符。
“墨心,我已至星陨池终点。此地空间异常,或有变故。若三日后我未传讯,宗门由你全权执掌,按乙字预案行事。”
玉符化作流光向南飞去。
他又看向大黄:“你留在此处接应。若遇强敌,不必死战,保全自身为上。”
大黄低吼摇头,前爪刨地,显然不愿。
“听话。”林野语气不容置疑,“我此去凶险,你随行反成拖累。守住退路,便是大功。”
大黄这才不情不愿地点头。
林野不再多言,纵身跃入深渊。
下坠百丈,周遭光线骤暗。冰壁上的微光迅速消失,只剩头顶一线天光。继续下坠,连天光也看不见了,四周陷入绝对的黑暗。
但这黑暗并非虚无。
林野能感觉到,周遭有无数细微的空间裂缝,如同看不见的刀刃,随时可能将人切割。他运转空间法则,玄磁山散发柔和力场,将裂缝推开。
下坠千丈,终于触底。
脚落之处,竟是一片相对平坦的岩石地面。地面非冰非雪,而是某种漆黑的陨石材质,表面布满蜂窝状孔洞——与峡谷石碑材质相同。
四周黑暗依旧,但前方远处,有一点微光。
林野缓步走去。
随着靠近,那点微光逐渐清晰——竟是一座残破的宫殿废墟。
宫殿规模不大,仅有三进,但建筑风格古朴恢弘。墙壁以星辰石砌成,虽残破却仍有点点星辉流转。殿门匾额斜挂,上书三个古篆:
“观星台”。
“星枢宫的观星台……”林野心中一震。
星枢宫以观星测运闻名,观星台便是其核心重地。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极北深渊之底。
他推门而入。
殿内空旷,地面铺着星纹石板。中央是一座高台,台上摆放着一尊破损的星盘。星盘以不知名金属铸成,表面刻满周天星辰轨迹,虽残缺大半,仍散发玄奥气息。
而在星盘旁,生着一株花。
花高一尺,无叶,茎干如琉璃透明,花瓣共九片,每片颜色各异,流转着赤橙黄绿青蓝紫黑白九色光华。花心处,一点混沌气息如旋涡旋转,似在吞吐周遭虚空。
“界源花……”林野深吸一口气。
踏破铁鞋无觅处。
但他没有立刻上前采摘。因为花旁,盘坐着一道人影。
那是个身穿星辰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枯槁,双眼紧闭,似在沉睡。但他身上没有任何生命气息,也没有死气,仿佛介于生死之间的一种奇特状态。
更让林野警惕的是,老者道袍心口处,绣着一枚徽记——星枢宫“葬星一脉”的蚀星纹。
“葬星余孽?”林野握紧碎星血刃。
似是感应到外人闯入,老者眼皮微颤,缓缓睁开双眼。
那双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旋转的星云。
“多少年了……”老者开口,声音干涩如枯木摩擦,“终于……有人来了。”
他看向林野,星云般的眼中闪过一丝波动:“你身上……有星钥的气息。”
林野心头一跳:“前辈何人?”
“老夫星枢宫‘观星长老’玄微子。”老者缓缓道,“当然,这是万年前的称呼了。如今……不过是守墓残魂罢了。”
“前辈守的是谁的墓?”
“自然是……”玄微子看向殿外黑暗,“被葬星一脉窃走的‘池眼星核’,以及……镇压于此的‘噬星古魔’残躯。”
林野瞳孔骤缩。
“当年葬星一脉勾结域外天魔,窃取星核,欲打开星界之门。”玄微子声音平静,仿佛在说与己无关之事,“宫主察觉,率众镇压。那一战,星枢宫覆灭,葬星一脉近乎全灭,但星核已失,噬星古魔残躯也难以彻底摧毁。老夫以残魂布下‘九星封魔阵’,将古魔残躯镇压于此,自身也化作阵眼,守候至今。”
他顿了顿:“万年来,封印渐弱。三日前,有蚀力气息渗透至此,应是葬星后人来取星核、破封印。”
林野想起暗星“万星寂灭”计划,心头寒意骤生。
“前辈需要我做什么?”
“取走界源花,尽快离开。”玄微子道,“此地封印将破,古魔残躯一旦脱困,北境将成死域。你虽有星钥在身,但修为不足,留之无益。”
“星钥……究竟是什么?”
玄微子沉默片刻:“是星枢宫最高传承信物,也是开启‘周天星辰大阵’的钥匙。得星钥者,可掌周天星力,甚至……沟通星界。葬星一脉当年便是想借星钥之力,强行打开星界之门,引天魔降临。”
他看着林野:“你既得星钥,便是星枢宫隔代传人。这份因果,你逃不掉。”
林野苦笑。早知星辰古牌牵扯如此之深,当初是否会接下?
但没有如果。
“前辈,星核现在何处?”
“深渊最深处,古魔残躯腹中。”玄微子道,“当年葬星一脉以星核喂养古魔,欲使其复苏。如今万载过去,古魔虽未醒,但星核已被侵蚀大半。若被葬星后人取走,炼成魔器,后果不堪设想。”
他忽然抬头,眼中星云剧烈旋转:“他们……来了。”
殿外黑暗深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每一步落下,都让地面震颤。
林野转身,看向殿门方向。
黑暗中,四道身影缓缓浮现。
正是冰煞、火煞、魂煞、影煞。
但他们此刻的状态诡异——四人眼瞳尽墨,周身缠绕着浓郁的蚀力气息,气息比之前强了不止一筹,竟隐隐有突破元婴巅峰的迹象。
“蚀力灌体……”玄微子声音凝重,“他们以身为容器,强行容纳古魔散溢的蚀力。虽能短暂提升实力,但事后必遭反噬,神魂俱灭。”
“为了杀我,不惜如此?”林野冷声道。
“不……”影煞开口,声音嘶哑如恶鬼,“是为了取回星核,完成‘万星寂灭’最后一步。林野,你若现在退去,可多活几日。”
“若我不退?”
“那便死在这里,成为古魔复苏的第一份血食。”
话音未落,四人同时扑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保留,蚀力全面爆发。冰火交织的攻势中夹杂着魂刺蚀丝,更可怕的是,他们的攻击中蕴含着古魔的一丝意志威压,直撼心神。
林野毫不退避,玄磁山、碎星血刃齐出。
但这一次,他感到了压力。
蚀力灌体后的四人,实力暴涨。更麻烦的是,他们似乎摒弃了痛觉与恐惧,以伤换伤,以命搏命。林野一刀斩断火煞左臂,火煞竟不顾伤势,右拳裹挟暗红烈焰轰在他胸口。
嘭!
林野倒退三步,胸骨剧痛。
“不能久战……”他心念电转,目光扫向界源花与玄微子。
玄微子似看出他所想,传音道:“摘花,从殿后密道离开。密道通往深渊另一侧,出口在三百里外。”
“前辈你……”
“老夫残魂本已油尽灯枯,今日便以最后余力,助你一程。”
玄微子双手结印,周身星光大盛。残破的观星台地面,无数星纹亮起,构成一座复杂阵法。
“九星封魔阵——转!”
阵法逆转,不再封魔,而是将所有残存星力注入林野体内。
磅礴星力涌入,林野气息瞬间暴涨。他抓住这短暂契机,一刀逼退四人,闪身至界源花前,连根带土收入玉盒。
“走!”玄微子喝道。
殿后墙壁悄无声息滑开,露出幽深通道。
林野不再犹豫,纵身入内。
“休走!”影煞厉喝,蚀魂丝如网罩下。
但玄微子残魂化作一道星光屏障,将蚀魂丝尽数挡下。
“万年前,老夫未能清理门户。今日,便与尔等葬星余孽,同归寂灭。”
星光炸开。
整座观星台,开始崩塌。
林野在通道中疾驰,身后传来惊天巨响,以及四煞使不甘的怒吼。
他咬牙,全力前冲。
通道漫长,不知延伸向何处。
一炷香后,前方出现亮光。
林野冲出通道,发现已身处一片陌生的冰原。回望来路,只见远处深渊方向,一道星火光柱冲天而起,随后渐渐熄灭。
观星台,毁了。
玄微子残魂,散了。
四煞使,生死不知。
林野握紧手中玉盒,盒中界源花安然无恙。
他沉默三息,对着深渊方向,躬身一礼。
“前辈走好。星枢宫之仇,葬星之孽,晚辈……记下了。”
起身,他辨认方向,向南而去。
界源花已得,玄天青莲在握。
元婴圆满之路,就在眼前。
而暗星与葬星一脉的账,待他突破之后,再一一清算。
岁月如刀,斩不断因果。
那便以刀,斩出一条通天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