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驱散了港口的薄雾,也唤醒了“常青之树”酒馆的生机。
魏岚的本体依旧扎根在吧台后,如同酒馆沉默的守护神。其身的藤蔓比往日更为活跃,如同无形的指挥棒,协调着整个酒馆的运转。
后院新搭建的小木屋中,梅琳达母女也已安顿妥当——米拉在魏岚生命能量的持续温养下,咳嗽症状明显减轻,此刻正由梅琳达陪着,在木屋外的小院子里晒着晨光。
梅琳达则趁着晴好天气,仔细晾晒着艾莉诺送来的干净衣物,时不时望向女儿的方向,脸上紧绷的愁容终于舒展了些。
几只橡木酒桶“咚咚咚”地排着队,自己蹦到酒桶架下,接上龙头,准备迎接新一天的畅饮。
扫帚和抹布自动自觉地开始清洁地面和桌椅,动作麻利,偶尔还会互相碰撞一下。
艾莉诺已经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侍女裙装,正站在吧台旁,仔细核对着今日的货物清单和账本。
艾拉则打着哈欠,伸着懒腰,冰蓝色的眼睛还带着点惺忪睡意,但她还是尽职地检查着桌椅是否稳固,顺便“警告”了一下那几张特别喜欢偷偷挪到阳光下晒太阳的木桌安分点。
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充满了魔法带来的便捷与些许混乱的温馨。
然而,今天又有所不同。
在酒馆最内侧,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原本堆放着几个空酒桶,昨晚被魏岚的藤蔓悄无声息地挪开了),一个新的“设施”悄然出现。
那是一个巨大的、用厚重强化玻璃制成的水族箱。箱体边缘镶嵌着不起眼的恒温符文和过滤法阵,微微散发着魔力的光晕。箱底铺着一层细软的白沙,点缀着几块光滑的鹅卵石和一小丛翠绿的水草。
清澈的海水在箱中微微荡漾——这是艾莉诺一大早忍痛动用了一小笔紧急资金,从港口的炼金工坊加急订购并调配好的。
而水族箱的主角,此刻正背对着酒馆,好奇地扒着玻璃壁,看着外面晃动的人影。她那一头墨绿色的长发如同海藻般在水中飘散,翠绿色的鳞片在透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晨光下,折射出梦幻般的光泽。修长的鱼尾无意识地轻轻摆动着,搅起细小的气泡。
正是希娅。
“店长,这样真的好吗?”艾莉诺终于忍不住,放下账本,有些忧心忡忡地看着魏岚,“总觉得像是我们把希娅……当成了某种展品。”
她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卷着账本的一角,眉头微蹙:“她毕竟是拥有智慧的海洋族裔,是卡珊德拉女士托付给我们的客人,不是酒馆招揽生意的噱头。这样做……是否有些失礼?”
“展品?”魏岚的本体依旧扎根在吧台后,闻言,那木质的面庞微微转向艾莉诺,空洞的眼眶“望”着忧心忡忡的少女。
一根藤蔓无声地递过来一杯刚刚沏好的、散发着安神清香的花茶,放到艾莉诺手边。
“不,艾莉诺,你理解错了。这不是展品陈列柜,这是她的‘房间’。”
“房间?”艾莉诺眨了眨眼,看着那个巨大的玻璃箱。
“准确地说,是符合她生理需求的临时居所。”魏岚耐心地解释,一根藤蔓指向水族箱,“你看,有床有装饰、有恒定的温度、清洁的水源、甚至还有景观——
“虽然相对于辽阔的海洋来说确实有些逼仄,但怎么也算个独立小套房吧?”
艾莉诺张了张嘴,觉得这话听起来好像有点道理,但又总觉得哪里不对。
魏岚进行着严谨(且偷换概念)的阐述:“我们尊重她的自主权,也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如果她觉得待在里面不舒服,随时可以‘跳’出来,用她喜欢的方式在酒馆里活动。艾拉昨天不是还试图教她怎么用尾巴‘蹦跳’着移动吗?”
一根藤蔓指了指酒馆地板——那里确实有几处不明显的水渍,记录着希娅昨晚笨拙的探索痕迹。
艾莉诺沉默了一下:“那……那店长你给水族箱装的幕布是什么意思?”
“幕布?”魏岚的声调里带着一丝纠正的意味,“艾莉诺,那并非什么‘幕布’。准确而言,那是希娅房间的‘窗帘’。”
“窗……窗帘?”艾莉诺再次愣住,看着那明显是为了遮蔽视线而设的装置。
“正是。”魏岚进行着一如既往严谨(且一如既往偷换概念)的阐述,“任何拥有独立空间的居所,无论是陆地还是海洋,保障居住者的隐私都是一项基本权益,亦是尊重的体现。
“你看,”魏岚身旁的藤蔓轻轻一抖,演示般地将那“窗帘”拉合了一小段,深色的织物无声地滑过玻璃,立刻隔绝了内外视线。
“当希娅需要休息、进行私人活动、或者单纯不想被外界目光打扰时,她便可以拉上这道‘窗帘’,享有完全独处的宁静。这与你在自己卧室拉上窗帘并无本质区别。”
藤蔓又轻轻一抖,将“窗帘”重新拉开。
“而当她愿意与酒馆环境互动时,便可以将其打开。开合之权,完全在于她自己。这并非限制,而是赋予她掌控自身环境的自由。”
艾莉诺看着那确实能被内部操控的“窗帘”,又看了看魏岚那宝相庄严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他确实……考虑到了“隐私”和“自主权”。虽然方式诡异,但逻辑……居然自洽了?
“至于‘工作’。”魏岚继续循循善诱,“她拥有完全的选择自由。心情好了,可以去那边的吟游诗人故事角,或者就在这里——”
一根藤蔓轻轻敲了敲玻璃箱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随兴唱几句。没有指标,没有强制,全凭心情。而仅仅是‘随兴唱几句’,就能获得足以购买上等精炼海盐、甚至各种她可能感兴趣的人类小玩意的‘报酬’。
“这是一种低投入、高回报、且极具灵活性的艺术实践与资源获取模式。艾莉诺,你不觉得这对于一位暂时远离家园、需要快速融入新环境并实现自立的年轻女士来说,是一个非常合理且友好的安排吗?”
艾莉诺彻底被绕晕了。她听着魏岚一条条罗列,感觉每一点似乎都……无懈可击?尤其是“自主权”、“隐私权”、“自由选择”、“高回报”这些词,听起来简直是完美待遇。
她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过敏感和保守了。
这时,水族箱里的希娅似乎听到了外面的讨论,她转过身来,好奇地扒着玻璃,浅海蓝色的大眼睛望着艾莉诺,然后用力点了点头,脸上绽开一个灿烂又有点傻乎乎的笑容,还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
艾莉诺看着希娅那完全被“自己赚钱买盐”的美好愿景点亮的表情,最后一点坚持也瓦解了。
她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好吧,店长,您总是有您的道理……而且,希娅看起来确实很开心。”
“啪!”
旁边正在擦桌子的艾拉终于忍不住,把抹布摔在了桌子上,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低声嘟囔:“黑心老板又在用他那张木头脸忽悠老实人了……还‘艺术实践’,‘资源获取模式’……明明就是压榨临时工!艾莉诺姐姐你醒醒啊!”
开业时间到了。
“吱呀——”
木门被推开,带着海风咸湿气息的老主顾们鱼贯而入。粗声大气的谈笑、桌椅挪动的声响、以及橡木酒桶们“咚咚”跳着为客人斟满翡翠麦酒的熟悉画面,一切都如同往日般热闹而富有生机。
“嘿!老巴克,昨晚那船鳕鱼卸得怎么样?”
“还能怎样?腰都快累断了!赶紧来杯翡翠麦酒,要满得溢出来那种!”
“好嘞!”艾拉清脆地应和一声,拍了拍身边一个躁动不安的酒桶。酒桶“咚”地一声蹦过去,金黄色的酒液带着细腻泡沫汩汩流入巨大的陶杯。
然而,今天的酒馆,似乎有哪里不一样。
一些眼尖的客人,比如那位嗅觉敏锐的船长格伦·铁锚,刚抿了一口醇厚的麦酒,灰白色的眉毛就抬了起来。他侧耳倾听,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疑惑。
“奇怪……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他问同桌的伙伴。
嘈杂的人声中,似乎隐隐约约夹杂着一种非常轻微、空灵、甚至有点……跑调的哼唧声?断断续续,像隔着很远的水波传来,听不真切,却又确实存在。
“嗯?什么声音?是老约翰的破风箱又响了吗?”一个水手努力听了听,不太确定。
“不像……倒像是……嗯……说不清,怪怪的。”
就在这时,酒馆内侧那个被深色幕布遮得严严实实的大型水族箱后面,突然传来“噗通”一声不小的落水声,紧接着是一阵细微的水花扑腾和一声被闷住的、软乎乎的惊呼:
“哎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嗯?魏老板,你那边角落里什么时候多了个……大柜子?”老巴克指着那被幕布遮盖的方形物体,好奇地问,“还神神秘秘地盖起来?藏着什么好酒不成?”
艾莉诺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下意识地看向魏岚。
魏岚的本体依旧扎根吧台后,闻言,只是沉稳地回答道:“并非酒柜。是一位新‘住客’的临时居所。”
“住客?”格伦船长来了兴趣,“什么样的住客需要住在一个……嗯,听起来里面有水声的柜子里?”
他的问题也是所有竖起耳朵的客人们的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