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薇反应极快，在陆修脱力的瞬间已抢步上前。陆修整个人向后倒来，脊背重重撞进她怀里，沉甸甸的重量让她踉跄了半步。但她腰腿发力，立刻稳住了身形，双臂下意识地环住他，没有松开。
隔着一层被汗水浸透的衬衫，她能清晰感觉到他背部肌肉不受控制的颤抖，以及浑身散发出的、带着湿意的热气。一股复杂的气味钻进鼻腔——汗水的咸涩、遗迹中特有的尘土木屑味，还有一种……类似雷雨过后空气电离般的特殊气息，这大概是他过度使用那种特殊能力后留下的痕迹。
陆修粗重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抽出。他右臂的透明化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消退，但残留的刺痛仍让他眉头紧锁。他勉强用尚存力气的手臂撑了一下，从柳薇的扶持中挣脱，踉跄着靠向旁边一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大树树干。
两人一时都无话，只有彼此尚未平复的、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在这片被荧光点亮的绝对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过了好一阵，陆修胸腔的起伏才渐渐缓和。他侧过头，看向柳薇。她正微低着头，专注地检查腕表屏幕，确认那短暂的信号是否成功发出。遗迹内幽微的光线流淌过她的侧脸，勾勒出鼻梁和下颌的线条，平日里那种刀锋般的冷硬感，此刻似乎被磨平了些许棱角。
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感，混杂着共同完成一项近乎不可能任务的微妙成就感，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弥漫开来。
陆修望着她专注检查设备的侧影，那缕散落颊边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他鬼使神差地牵起嘴角，一个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浅笑浮现出来，声音因脱力而有些低哑：“喂，等出去了……咱俩这，算不算过命的交情了？”
柳薇操作腕表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她没有立刻抬头，只是眼睫微掀，目光从屏幕上方掠过来，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依旧清亮、冷静，但似乎褪去了几分公事公办的疏离，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缓和。
“先想好回去怎么向审查委员会交代吧，陆修同学。”她的声线平稳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但那个略带调侃意味的“同学”称呼，让陆修不由得微微一怔。
说完，她便重新垂下眼睑，视线落回腕表屏幕，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一提。陆修却看着她微微低下的发顶，无声地笑了笑，心底某个地方悄然松动。他知道，有些东西，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改变了。
信号发出之后，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海底遗迹恢复了它永恒的、被幽蓝和惨绿荧光共同照亮的死寂，只有能量屏障隔绝外界深海时持续不断的低沉嗡鸣，以及两人自身无法忽视的心跳和呼吸声，证明着时间仍在流逝。
陆修背靠着一株形态奇异、通体发出淡紫色微光的蕨类植物坐下，闭目调息。右臂的透明化虽已消退，但那深入骨髓的刺痛和精神的极度疲惫，却不是短时间内能够恢复的。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硬生生挖走了一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沉重的负担。
柳薇没有打扰他。她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以他们所在的位置为中心，在半径约五十米的范围内细致地巡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因刚才强行撬动能量节点而引发新的环境异动或危险。她的步伐依旧稳健，动作干净利落，但偶尔投向陆修休息方向的目光里，除了惯有的审视，还掺杂了一丝连她自己或许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担忧。
巡查完毕，她回到陆修附近，选了一块相对平坦的岩石坐下，拿出防水笔记本和之前拍摄的影像资料，开始进一步分析那座水晶建筑内部的结构图，试图从中剥离出更多关于这个远古遗迹的线索，或者至少，为“盘古”舰队可能到来的救援行动，预先整理出更具价值的情报支持。
时间在寂静中缓慢流淌。遗迹内模拟的天光开始西斜，将整个空间的色调渲染得愈发柔和，却也透出一种虚假的、黄昏将至的苍凉意味。
陆修缓缓睁开眼，感觉混沌的脑海清明了一些，精神的撕裂感稍有缓解。他抬眼望去，柳薇仍坐在那里，侧影专注。那模拟的、带着暖意的光线落在她挺直的鼻梁和微抿的唇线上，投下浅浅的阴影，让她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冷硬，多了些沉静的意味。
“感觉怎么样？”柳薇并未抬头，笔尖在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却精准地捕捉到了他醒来的动静。
“好点了。”陆修试着活动了一下依旧酸软无力的手臂，“就是饿。”
柳薇这才从笔记中抬起眼，用笔杆指了指旁边用宽大发光叶片仔细包裹起来的一小堆东西：“那边有些果实，可以食用。”
陆修这才注意到，在他调息的时候，柳薇不仅巡查了环境，还顺手采集了可充作食物的东西。他起身走过去，拿起一个类似紫色浆果的果实，入手微凉，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甜的香气。咬了一口，汁水充沛，味道竟意外地不错，一股温和的热流随之扩散开来，稍稍驱散了身体的疲惫和空虚感。
“谢谢。”他含糊地道着谢，又拿起一个。
柳薇也合上笔记本，拣起一个果子，小口吃着。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沉默地补充着能量。气氛有些微妙，不再是最初那种泾渭分明的合作者或被监视者与监视者的关系，但也远未到可以轻松谈笑的程度。一种共同经历生死险境后产生的、无声的默契，正在悄然滋生。
“你说，‘盘古’收到信号需要多久？”陆修吃完果子，找了个话题打破沉默。
“取决于信号穿透能量罩和海水的衰减程度，以及舰队当前的搜索位置和接收设备的灵敏度。”柳薇的回答一如既往的专业严谨，不带多余感情，“快则几小时，慢则……可能需要一两天。信号本身很微弱，且是单向爆发，我们无法确认是否被成功接收。”
她的语气平静，但陆修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紧绷感。毕竟，这是他们眼下唯一的希望所系。
“放心吧，”陆修试图让气氛轻松些，扯出一个笑容，“你那块表一看就高级，信号肯定够强。再说了，柳大工程师亲自发出的求救信号，‘盘古’那边绝对会当成最高优先级来处理。”
柳薇瞥了他一眼，没接这个话茬，而是利落地站起身：“趁着天还没完全‘黑’，我们再往那个方向探查一下。”她抬手指向与水晶建筑相反的另一侧，“我刚才巡查时，隐约感觉到那边有微弱的能量波动，特性与主体能量流不同，有些奇特。”
陆修自然没有异议。多了解这个空间一分，或许就能多一分生存的机会，也多一分应对未来未知变数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