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前骑士团从碾压过去,刀剑无情地斩杀生命,战士们全部牺牲了。北境帝国只剩下了将军,交锋的瞬间,他被打中了头部,头盔掉落,他半个身子坠下马,活了下来。
冲锋结束,王前骑士团重整队形,回马看向那个穿着将军披风的男人,男人头晕目眩,他笨拙地爬回到马背上,瞪着眼睛试图缓过刚刚的打击看清眼前的情况。
“陛下,他不是曼纳海姆,这个人是他的参谋。”一名王前骑士向阿列克谢报告。
男人的视线渐渐清晰,看到兄弟们已经全部牺牲。额头的血流了下来,他再次擦了擦遮眼的血污,看向面前无法战胜的敌军。敌军也看向了他,围上来的敌人数量过万,为了看一看这个人,他们竟连队形也不顾了。数万人看着这个孤零零的“将军”。
阿列克谢亲自来到阵前,带着两分敬意望向参谋:“假扮将军护他逃生,难道你不怕死吗?”
参谋的嘴唇颤抖着,他强压恐惧啐出一口血沫。
阿列克谢的语气放柔了一些:“你是个勇士,我可以赐你生。”
因为恐惧,参谋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但他依然握起了满是豁口的佩剑,深吸一口气:“列……列阵。”
阿列克谢:“赐其死。”
王前骑士团一拥而上:“冲锋!”
“啊——”参谋一声高呼策马向前,鼓足勇气迎上了千倍于他的敌军:“还击——”
铁矛兵一拥而上,伴随着参谋的惨叫和咒骂,长刀与利刃连续刺砍,参谋壮烈牺牲。
清寒的月光洒在猩红黏稠的战场上,英勇的战士再也无法回到盼着他们归来的家乡。阿列克谢再次见到了这样不畏生死的战士,身为一个冷酷的统帅,他能够理解恐惧,能够理解怯懦,但他不能理解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们能够这般勇敢。
钟焉对他们究竟做了什么?若有朝一日自己落入败局,身边的战士们会像钟焉的部下一样吗……
或许不重要,因为白白赴死毫无意义,因为自己不会有那么一天,阿列克谢在心里如是说着。
阿列克谢:“残兵败将逃不远,这支敌军是钟焉的部曲,如不将他们彻底的歼灭,就会生根发芽使我们陷入消耗战,将士们,发起追击,扫荡周围的村落,直至将他们的躯体和信念彻底摧毁!”
“是,陛下!”
·
一天两夜,曼纳海姆弃甲丢盔,化装成百姓在老兵的协助下亡命奔走,身边也只剩下了二十八位随从。
他们混入逃难队伍穿越敌军防线向西而去。这里的村庄毁坏严重,横尸遍野。硝烟裹挟着腐土的气息,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所有人的喉咙。焦黑的断墙下,人群如被风卷散的枯叶,推搡着、跌倒着、爬行着向前蠕动。
母亲用布条将婴儿捆在胸前,干瘪的乳房再挤不出一滴乳汁,只能把手指塞进孩子哭哑的嘴里;老人拄着断裂的犁耙,浑浊的眼球倒映着燃烧的麦田。木轮车歪斜在路旁,车辕上挂着一串染着泥水和血水的簪花。十岁的男孩拖着妹妹的手腕奔跑,直到发现那只手早已冰凉僵硬。孕妇的裙裾下蜿蜒出血河,她在水沟边分娩,用牙齿咬断脐带;疯癫的老妪抱着焦黑的陶罐舞蹈,罐里装着孙儿烧成炭的乳牙。
饥饿的野狗撕扯着半腐的尸体,嘴角粘连的碎布还绣着“平安”祈祷符咒;所有逃亡者都成为行走的墓碑,背着姓名、回忆与未说出口的告别,每一步都在地平线上刻下新的伤痕。
战争践踏着普通人的尊严。
曼纳海姆的眼中满是血丝:“兵败如山倒。”
忽然,他站着不动抹起了眼泪。
老兵问他:“将军,面对阿列克谢,那么绝望恐惧都未见你落泪,现在逃生怎么反倒哭泣?”
曼纳海姆:“我非为我自己哭泣,而是如今落败忽然想明白了其中缘由,如非我言语失策让女皇生妒,怎会使自己与主公两难相见?若主公在此,百姓岂会遭此劫难……百姓遭难我痛如剜心,实是不忍看,又想起当初圣贤占卜说我短寿将死,想必他早已看穿我的命运,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主公了。”
老兵哀叹一声:“将军心怀良善,忠心不忘主,即便是神明也会被您感动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请您快赶路。”
曼纳海姆强压悲悯的心绪,和弟兄们隐入逃难队伍继续赶路。他们要从南边绕行三座关卡,分别是埃达城的北关和西关,还有旧拉姆斯战垒。
他们乔装打扮,由老兵带路,经过北关时没有太多波折,粗心大意的敌军搜刮了贵重财物后将曼纳海姆和流民一起放走了。
曼纳海姆站在高地上远远望着高耸入云的埃达城,上次历经此地时,他是策马横刀随钟焉冲锋,上万敌军在他眼中如同待宰羔羊,而今不到半年,“故地重游”却只能庆幸自己把空间戒指藏在嘴巴里逃过搜刮是个正确的决定。
且不说自己跟随钟焉后打过多少胜仗,单论自己还在伯洛夫麾下期间也没有败过这么惨烈。况且,这次他的军队里多是钟焉一手调教出来的【三千营】精锐,莫说都能以一当十,百战百胜,至少也不该输到只剩下二十八人呀!跟钟焉学习这么久,他自认战术水平已堪比阿图罗这种一流统帅,哪怕和格鲁兹碰一碰,他也没有太多心理压力。
可在阿列克谢面前,自己却如同是个只会打闹的孩童。
难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能那么大吗?
失败的阴霾压在阿列克谢面前,他遥望着曾经被他们征服在脚下的埃达城,那座城此刻好像就是他失败的象征,它是那样的巍峨,好似压倒了周围的一切。
向上看是压抑的阴云,向身边看是悲惨的百姓,闭上眼则是阿列克谢在火光与大风中烈烈飘动的披风。阿列克谢在曼纳海姆心中已经不再是人类,他是一个代号,一个象征,是这个世上最能令他发颤,最无法直面的存在。对他而言,阿列克谢就是恐惧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