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厚土峰,云崖洞深处。
时间仿佛在此地凝滞。幽静的洞府内,灵气氤氲,却弥漫着一股沉重的死寂。玄云子须发微颤,面色凝重如水,枯瘦的双手虚按在半空,精纯浩瀚的元婴灵力如同涓涓细流,源源不断地渡入玉床之上那道气息奄奄的身影体内。
林轩静静躺着,面色灰败如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他周身经脉寸断,丹田气海枯竭如荒漠,原本沉浑厚重的坤元罡气消散殆尽,唯有心口处一丝微不可察的热力,如同风中残烛,勉强维系着最后的生机。更严重的是神魂之伤,识海破碎,灵光黯淡,三魂七魄仿佛随时会离体散去。这是本源近乎燃尽、道基崩塌的弥留之象,寻常丹药法术,回天乏术。
“唉……”玄云子收回灵力,长叹一声,眉宇间满是痛惜与疲惫。他已不惜耗费本命元气,辅以宗门珍藏的“九转还魂丹”、“万年石乳”等续命圣药,连续施为七日七夜,也仅能吊住林轩最后一口气,无法逆转其油尽灯枯之势。此等伤势,非金丹乃至元婴修士以逆天手段重塑道基不可,而青云宗内,并无擅长此道的顶尖存在。
“师尊,林师弟他……”侍立一旁的赵铭声音沙哑,眼圈泛红。厚土峰上下,皆因林轩在秘境中的“壮举”与眼下的惨状而心情沉重。
玄云子缓缓摇头,声音低沉:“尽人事,听天命。此子心性坚韧,福缘深厚,或有……一线生机。”话虽如此,他心中亦知希望渺茫。目光落在林轩紧握的右拳上,那枚已彻底黯淡、布满裂纹的“山岳印”被其死死攥在手中,仿佛是其与这世间最后的联系。
洞府一角,一道清冷的身影默然而立,正是慕雨寒。她伤势已稳定,容颜依旧绝美,但那双冰眸深处,却藏着一丝难以化开的忧色与复杂。地宫之中,林轩决然冲向魔影的背影,以及他最后那句“此乃我之因果”,如同烙印,刻在她心间。她自幼修行冰心诀,心若玄冰,罕有波澜,此刻却因这石匠之子的生死,泛起涟漪。
“玄云师叔,”她轻启朱唇,声音清冷依旧,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切,“可需前往药王谷或天机阁求助?或许……”
玄云子苦笑:“药王谷远在万里之外,天机阁卜算天机,代价巨大,且未必肯插手。宗门已传讯交好势力,但远水难救近火。眼下,只能靠他自己了。”他顿了顿,看向慕雨寒,“慕师侄,你伤势未愈,且回去休息吧。此地有老夫看守。”
慕雨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最后看了一眼玉床上那沉寂的身影,转身悄然离去。冰蓝的身影消失在洞口,带走一丝寒意,却留下更深的寂寥。
洞府内重归寂静,唯有灵石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玄云子闭目调息,神识却时刻关注着林轩体内那丝微弱生机的变化。赵铭亦在一旁盘坐护法。
时间一点点流逝,一日,两日……林轩的状况没有丝毫好转,那丝心脉热气反而愈发微弱,如同即将燃尽的灯芯。绝望的情绪,悄然蔓延。
然而,无人察觉,在那近乎死寂的识海最深处,一点微尘般的灵光,始终未曾彻底熄灭。
这灵光,并非林轩自身神魂所化,而是源自那枚紧握的“山岳印”!此刻,山岳印内部,那缕得自陨落地只的不灭意志,正以极其缓慢的速度,燃烧着自身最后的本源,化作一丝丝精纯温和、蕴含无限生机的大地母气,透过林轩的手掌经脉,悄无声息地滋养着他近乎崩坏的身体与神魂。
这过程极其缓慢,且充满了不确定性。山岳印本身在镇魔一战中亦受损严重,这缕不灭意志如同无根之萍,随时可能消散。它是在赌,赌林轩坚韧的求生意志,赌那一线虚无缥缈的“缘法”。
就在林轩心脉热气即将彻底熄灭的刹那——
“嗡……”
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本源的震颤,自山岳印中传出。那缕不灭意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它放弃了缓慢的滋养,将残存的所有大地母气与自身意志碎片,化作一道微弱却无比凝聚的流光,猛地撞向林轩识海深处那点即将寂灭的本命灵光!
“轰!”
仿佛开天辟地的一声巨响,在林轩沉寂的识海中炸开!原本破碎混沌的识海,被这道蕴含地只本源与不灭意志的流光强行贯穿、稳定!那点本命灵光如同被注入了无穷活力,骤然爆发出璀璨的光芒!
与此同时,林轩体内,《坤元蕴灵诀》的总纲经文,不受控制地自主浮现心间:“坤元载物,厚德曰生;寂灭非终,涅盘伊始……”
福至心灵!濒死的极限压力下,结合地只意志的冲击与功法真意,林轩那近乎消散的意识,竟抓住了一闪而逝的明悟!
寂灭,并非终结,而是另一种形式的“承载”!是大地容纳万物生死,归于沉寂,以待新生的过程!他的道基崩塌,经脉尽碎,岂不正如一片荒芜死寂的大地?而大地之下,往往蕴藏着孕育新生的本源!
“以身为土,承载寂灭;以神为种,涅盘重生!”
一股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望与道境领悟,如同火山般自灵魂深处喷发!那被点燃的本命灵光,疯狂吸收着山岳印传递来的大地母气与不灭意志碎片,开始以一种玄奥莫测的方式,重塑识海,沟通天地!
外界,玄云子猛地睁开双眼,精光爆射!他难以置信地感受到,玉床上那具死气沉沉的身体,内部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原本枯竭的丹田,如同干涸的河床迎来了甘霖,一丝丝精纯至极、呈现混沌色泽的新生灵力开始滋生!这灵力,不再是单纯的土黄色,而是蕴含着寂灭与新生两种截然相反意境的全新力量!破碎的经脉,在这股新生灵力的流淌下,竟开始缓慢愈合,虽然依旧脆弱,却充满了韧性!
更神奇的是,林轩的识海!原本破碎黯淡之处,被一层温润厚重的土黄色光芒笼罩,光芒之中,隐约可见一枚枚极其微小、却结构无比复杂的淡金色符文正在缓缓凝聚、生灭!这些符文,并非任何已知的文字或阵纹,而是林轩濒死之际,融合了《坤元蕴灵诀》、地只传承、山岳印本源以及自身对“寂灭涅盘”的感悟,自然而然衍生出的本命道符雏形!
“这是……道基重塑?涅盘重生?!”玄云子震惊得无以复加,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景!一个道基崩塌、本源燃尽之人,竟能于死境中自行悟道,重塑根基!此子之道心与缘法,简直逆天!
“师尊!林师弟他……”赵铭也感受到那磅礴的生机正在复苏,激动得声音发颤。
“噤声!”玄云子低喝,全力运转功法,更加小心地护持在林轩周围,生怕惊扰这千古难遇的涅盘过程。他明白,此刻任何外力干预,都可能前功尽弃。
洞府内,灵气开始疯狂向林轩汇聚,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新生灵力在其体内奔腾流转,每运转一周天,便壮大一分,经脉愈合加速一分,识海中的淡金符文也凝实一分。
这个过程持续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灵气漩涡缓缓平息。玉床之上,林轩的脸色已恢复红润,呼吸平稳悠长,周身散发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既有大地般的沉浑厚重,又带着一丝涅盘新生的空灵与纯净。他的修为,竟在不知不觉中,稳固在了炼气一层!但这炼气一层的基础,其灵力精纯度与神魂强度,却远超寻常炼气后期修士!这是破而后立,重塑的无上道基!
他缓缓睁开双眼。
眸中,不再是以往的沉稳或锐利,而是一种历经生死、看透寂灭后的深邃与平静。仿佛一口古井,波澜不惊,却映照着天地轮回。
“师尊……”林轩声音略带沙哑,却中气十足,他挣扎着想坐起。
“莫动!”玄云子连忙上前,按住他肩膀,老脸上满是激动与欣慰,“好!好!好!醒来便好!感觉如何?”
林轩内视己身,感受着那截然不同的新生灵力与识海中沉浮的淡金符文,心中明悟。他看向玄云子,恭敬道:“劳师尊挂心,弟子……似有所悟,侥幸重生。”
“何止是侥幸!你这是于死境中涅盘,重塑道基,乃千古奇缘!”玄云子抚掌赞叹,仔细探查林轩身体状况,越看越是心惊,“你这新生灵力,兼具厚土之沉与涅盘之生,潜力无穷!识海之中,竟已凝聚本命道符雏形?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林轩亦感受到自身的变化。山岳印已彻底融入他的掌心,化作一道淡淡的山形印记,与他神魂相连。那缕地只不灭意志已然消散,但其本源与意志碎片,却成了他涅盘重生的最大助力,并让他对“坤元镇魔”真意有了更深的理解。
“弟子亦不知具体,只是濒死之际,心有所感。”林轩谦逊道。关于山岳印与地只意志的核心秘密,他依旧选择暂时隐瞒。
玄云子也不深究,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他郑重道:“你此番涅盘,虽重塑道基,但修为尽复尚需时日,且新生道基需稳固。未来一月,你需静心闭关,不可妄动灵力,彻底融合此番感悟。宗门那边,自有老夫为你周旋。”
“弟子遵命。”林轩点头。他确实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涅盘重生,不仅仅是伤势痊愈,更是一次生命层次的蜕变,他对道的理解,已步入一个全新的境界。
他抬头,目光仿佛穿透石壁,望向远方。陨星崖的因果,并未结束。那被暂时封印的大魔,血煞宗、玄冥教的敌意,以及……慕师姐那清冷眸中一闪而过的关切。
寂灭心灯已燃,涅盘之路方启。前路漫漫,道阻且长,但他心志愈坚。
厚土峰的石匠之子,自死境归来,将以此涅盘真符,书写属于他的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