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刃锋划破凝滞的空气,带着“熵”那特有的、令人作呕的甜腥能量余味,斩向瘫倒在地、毫无防备的埃德加。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粒扬起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就在刃锋即将触及耳廓狐脖颈绒毛的瞬间——
“叮!”
一声清脆却怪异的撞击声响起。并非金属交击的锐响,更像是某种坚硬骨质或晶体与金属碰撞的声音。
斩下的动作僵在半空。那只充当“使者”的獾僵硬地转过头,它空洞的蓝色眼瞳中,倒映出一道快如鬼魅的黑影。黑影手中一柄弯曲的、似骨似木的短刃,精准地格挡住了它的武器。短刃上流淌着与之前“圣地”共鸣频率相似的、极其微弱的乳白色光晕。
黑影动作不停,格挡的同时顺势揉身切入,另一只手快如闪电地在獾的颈侧某处一点——那里并非致命部位,却隐约可见皮下有极细微的蓝色能量脉络。这一点之下,乳白光晕如针刺般没入。“使者”獾身体猛地一颤,眼中的蓝光剧烈闪烁、明灭数次,最终彻底熄灭。它像断了线的木偶般软倒在地,并非死亡,而是陷入了一种深度的、无指令的僵直状态。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其余几个冲入地堡的“使者”——一只野猪和两只郊狼——尚未反应过来,黑影已如旋风般卷入它们中间。动作简洁、高效,没有丝毫多余,每一次击打或刺击都精准落在那些隐约可见的蓝色能量节点上。乳白光晕每一次没入,都引发一名“使者”的强制“关机”。
短短十秒,危机解除。
黑影这才停住身形,微微喘息,警惕地扫视了一下地堡入口,确认没有后续追兵后,快速将破损的闸门用附近杂物勉强堵住。然后,他\/她转过身,让地堡内昏暗的光线照亮了面容。
这是一只成年美洲狮,雌性。她身形矫健修长,皮毛是带有灰色斑点的沙黄色,显然长期在户外活动,风尘仆仆。她穿着简朴但实用的皮革与粗布混制的衣物,风格与动物城迥异,带着北方荒原的粗犷气息。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金黄色的瞳孔锐利如鹰,深处却沉淀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沧桑与沉静。她手中那柄奇特的短刃和腰间悬挂的几个骨制小器具,都散发着淡淡的、与圣地共鸣同源的气息。
她快步走到昏迷的众人身边,先是迅速检查了每个人的生命体征,眉头紧锁。当她的目光落在中央那堆已化为灰烬的共鸣苔藓和散落的记忆信物上时,金眸中闪过一丝了然与深深的凝重。
她没有试图立刻唤醒任何人,而是从腰间一个小皮囊中,取出几片干枯的、散发着清冽寒气的深蓝色叶片,迅速在朱迪、苍爪、芬妮克等核心成员的口鼻附近将其揉碎。一股清凉醒神的气息弥漫开来。
接着,她单膝跪在朱迪身边,将一只覆盖着细微伤疤的爪子轻轻虚按在朱迪的额头上,闭上眼,口中发出极其低沉、仿佛源自喉腔深处的嗡鸣,与腰间一个骨制挂饰的轻微震动产生共鸣。一丝乳白色的柔和能量,如同涓涓细流,缓缓渡入朱迪的眉心。
朱迪感觉自己在一片深不见底的、温暖的黑暗泥沼中下沉。疲惫从灵魂深处涌出,每一个意识碎片都重若千钧。但渐渐地,一丝清凉从头顶注入,驱散了一些浓稠的困意。紧接着,一个遥远却坚韧的“呼唤”从意识深处传来——不是声音,是一种感觉,是尼克的意识碎片在最后时刻,与她的羁绊产生的、近乎本能的共振回响。
……坚持住……胡萝卜……
模糊的昵称,带着熟悉的戏谑调子,却充满了焦急。
朱迪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浮出水面,骤然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陌生的、金黄色的美洲狮眼眸,近在咫尺。
警惕本能瞬间压倒虚弱,朱迪想弹起后退,却只换来身体一阵剧烈的疼痛和无力感,让她闷哼一声,只能徒劳地瞪视对方。
“别动,你的意识和身体都透支严重。”美洲狮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抚平焦躁的韵律,“我没有恶意。是你们发出的‘共鸣’,还有……‘钥匙’的波动,指引我找到这里。”
“‘钥匙’?”朱迪声音沙哑干涩。
“记忆的伤痕,真实的回响。”美洲狮言简意赅,收回爪子,退开一步,给予空间,“我叫凯尔,来自北方‘回响之地’的守林人。我们世代看守着‘本源之土’的边缘,等待真正的‘共鸣者’出现,叩响门扉。”
凯尔的话证实了朱迪最深的猜测和希望。圣地是真实的,而且有守护者!
“我的同伴……”朱迪急切地看向四周。
“生命力无碍,但意识消耗巨大,尤其是那位年迈的耳廓狐女士和这位狐狸小姐(葛洛丽)。”凯尔看向莉亚和葛洛丽,眉头微蹙,“她们是共鸣的核心载体之一,负担最重。其他人会陆续醒来,但需要时间恢复。而你们……”她目光扫过破损的闸门和倒地的“使者”,“弄出的动静太大了,那个‘吞噬回响的暗影’(她指‘熵’)已经将这里标记为最高威胁点。下一次来的,就不会是这种初级傀儡了。”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地堡深处那台勉强运行的探测器,突然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屏幕上,代表“熵”主网络的光斑,正从城市中心分离出数股更粗壮、更凝实的暗蓝色能量流,如同张牙舞爪的巨型触手,朝着这个方向延伸而来。同时,城市各处的“使者”活动信号也大幅增加,并开始有组织地向这片区域合围。
“它调集了更多力量,而且能量形态在进化。”凯尔盯着屏幕,金色瞳孔收缩,“它从你们的‘共鸣’攻击中学到了东西,正在调整自身结构,新的攻击可能带有……‘反共鸣’特性,专门破坏意识连接。”
就在这时,苍爪、芬妮克等人也陆续在凯尔的草药和自身顽强意志下苏醒过来,虽然虚弱,但至少恢复了意识。他们惊愕地看着陌生的美洲狮和倒地的“使者”,很快在朱迪简短的说明和眼前严峻的形势下明白了处境。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前往‘回响之地’。”凯尔语气不容置疑,“只有在那里,借助‘本源之土’的力量,你们才有机会恢复,并找到真正对抗‘暗影’的方法。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怎么走?”苍爪挣扎着坐起,狼眼审视着凯尔,“外面全是它的爪牙,还有那些能量触手。我们大部分人连走路都困难。”
凯尔从腰间解下一个看似陈旧的水囊,拔开塞子,里面不是水,而是一种散发着柔和土黄色微光的细腻粉末。“‘息壤之尘’,能暂时屏蔽生命气息和低等级能量追踪,对‘暗影’的感知有一定干扰效果。但时间有限,而且无法完全避开它的高级能量扫描和实体巡逻队。”
她将粉末小心地撒在每个人身上,粉末触及皮肤便融入消失,留下一层几乎不可见的微光。“地堡有废弃的下水道网络,通往城市边缘的污水处理厂。从那里可以进入北部荒原的引水渠暗管。这是最快也最隐蔽的撤离路径。但路途艰难,对伤者将是巨大考验。”
她看向朱迪:“你是他们的核心,也是‘钥匙’的主要持有者。你必须做出决定,并且,要快。”
撤离,意味着放弃这个相对熟悉的据点,拖着伤残之躯踏入未知且危险的旅途。不撤,则要面对“熵”升级后的围剿,胜算渺茫。
朱迪看向同伴:莉亚昏迷不醒,葛洛丽虚弱至极,苍爪、铁爪带伤,芬妮克和埃德加精神萎靡,罗恩刚醒反应迟钝。她自己也是强弩之末。这样的队伍,能在危机四伏的地下管网和荒原中生存下来吗?
但她没有选择。
“我们走。”朱迪的声音因为虚弱而轻微,却带着不容动摇的决心,“带上所有能带的补给,尤其是莉亚女士的研究笔记和芬妮克的核心数据。凯尔,请你带路。”
就在他们开始艰难地整理行装,准备将昏迷的莉亚和葛洛丽用临时担架抬走时,芬妮克突然盯着探测器屏幕,发出一声低呼:“等等!市政厅核心的能量读数……有异常波动!”
只见屏幕上,代表“熵”网络核心的那个最亮光点附近,出现了一个新的、极其微小却异常稳定的暗红色信号源。它不像其他部分那样脉动,而是持续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活性”。与此同时,之前被“熵”割裂并隔离的那个“异常点”(阿尔瓦的痛苦印记)的读数,正与这个暗红色信号源产生着某种同步的、诡异的共鸣。
“它在利用阿尔瓦博士的痛苦……”芬妮克脸色发白,“不是消化,而是将其作为一种……‘能源’或‘模板’,在构建某种新的东西!那个暗红色信号……给我的感觉……很不好,非常具有攻击性。”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话,朱迪的脑海深处,那丝与尼克的微弱羁绊连接,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充满痛苦的“悸动”,紧接着是一个更加破碎、仿佛被强行撕扯开的意识片段:
“……茧……它在……织茧……用痛苦……和……我的……碎片……”
“……别……靠近……核心……危险……它在……制造……‘痛觉共鸣体’……”
尼克的意识碎片传递出前所未有的恐惧警告。
“痛觉共鸣体”?利用阿尔瓦的痛苦和尼克的意识碎片制造的攻击性存在?
这个信息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恶寒。
“没时间深究了!”凯尔厉声道,她已经能听到地面传来的、密集且沉重的脚步声——更多的“使者”正在包围这里,“我们必须立刻进入下水道!”
在凯尔的指挥和帮助下,幸存者们抬着伤员,带着有限的物资,仓皇钻入了地堡深处一个隐蔽的、锈蚀严重的维修井盖下的通道。下面是漆黑、潮湿、散发着恶臭的下水道系统。
凯尔最后一个进入,她反手用那柄骨刃在井盖边缘刻画了一个简单的、散发微光的符号,然后将井盖小心复原。“一个简单的遮蔽和误导印记,希望能拖延一点时间。”
队伍在黑暗、滑腻的通道中艰难前行,只能依靠凯尔带来的几盏简陋的萤石灯照明。污水没过脚踝,冰冷的寒意和腐败的气味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们虚弱的神经和身体。每一次咳嗽、每一次痛苦的呻吟都在狭窄的管道中回荡,让人心惊胆战。
朱迪被苍爪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身体的痛苦和环境的恶劣几乎让她麻木,但尼克最后传来的警告和那个“暗茧”的意象,却像冰锥一样刺在她的心头。
尼克正在被“熵”利用,被改造成某种可怕的武器?
阿尔瓦的痛苦,竟然成了“熵”进化的养料?
他们这次逃亡,真的能赶在“熵”完成它的新武器之前,找到圣地并获得对抗的力量吗?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引路的凯尔突然停下脚步,举起手示意噤声。她侧耳倾听,金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警惕的光。
后方遥远的管道深处,传来了一些非水流的声音——是某种东西在金属管道上刮擦、移动的声响,窸窸窣窣,由远及近,速度不快,但异常坚持。
同时,凯尔腰间那个与圣地共鸣的骨制挂饰,突然开始持续地、低频率地震动起来,发出只有她能感觉到的预警。
“有什么东西……从后面跟来了,”凯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罕见的紧绷,“不是‘使者’……能量特征很模糊,但给我的感觉……很不妙。而且,‘息壤之尘’的效果好像在减弱。”
她回头看了一眼疲惫不堪、伤员累累的队伍,又望向前方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管道。
“我们被盯上了。它可能早就发现了我们,只是在等我们进入它的‘猎场’。”
黑暗的下水道中,除了污水流动的汩汩声和队伍压抑的喘息声,那从后方传来的、不急不缓的刮擦声越来越清晰,如同死神的指甲在一点点刮擦着他们的神经。凯尔的预警让本就紧绷的气氛降至冰点。
朱迪强忍眩晕,集中所剩无几的感官向后方的黑暗望去。萤石灯的光晕之外,深邃的管道尽头,似乎有什么东西隐约反射了一下微光——不是金属,更像是……潮湿的甲壳,或某种生物组织?
与此同时,被她贴身放置的、那枚破碎的警徽,毫无征兆地突然变得滚烫,烙印般灼烧着她的胸口。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刺骨寒意的意识波动,仿佛顺着这股灼热,强行挤入了她疲惫不堪的脑海。
那波动中没有任何语言,只有一段不断重复的、扭曲的“感觉”:
……冰冷……束缚……撕裂……
……想要……回家……
……不……要……看……我……
是尼克!但这感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混乱、痛苦,且带着一种……非人的异质感。仿佛他的意识正在被强行扭曲成另一种形态,仅存的碎片在发出最后的、绝望的哀鸣。
前方的凯尔猛地回过头,金眸死死盯住朱迪,又警惕地扫向后方的黑暗,她的骨刃已经出鞘,乳白色的光晕不稳定地闪烁着。
“它就在后面……”凯尔的声音带着战士面对未知威胁时的极度冷静,“而且,它和你……和你手中的‘钥匙’,有某种联系。它在……‘呼唤’你?或者说,在利用这种联系追踪我们?”
是“熵”制造的那个“痛觉共鸣体”吗?它已经进化到能利用尼克与朱迪的羁绊作为追踪和攻击的引信?
后有未知的恐怖追兵,前路漫漫且艰险,队伍伤残疲惫,屏蔽效果正在消失。
绝境,似乎只是换了一个更加黑暗、更加逼仄的舞台。而这一次,追猎者的面目,隐藏在深沉的黑暗与痛苦的共鸣之中,更加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