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城内的清晨,带着一丝血腥气和硝烟味,却又被初升的朝阳染上了几分暖意。街面上,零星的枪声早已彻底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巡逻队整齐的脚步声和偶尔传来的安民告示的诵读声。
林景云站在督军府的窗前,一夜未眠带来的疲惫被体内涌动的兴奋冲刷得一干二净。他手中的电报纸,是刚刚从边境传来的,上面寥寥数语,却字字千钧,宣告着一场叛乱的彻底终结。
“督帅,唐安明那句‘法国误我,非战之罪’,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向全省各地,乃至省外各大报馆传扬出去了!”殷承瓛的声音带着一丝快意,他刚从外面布置完任务回来,额头上还带着细密的汗珠。
林景云微微颔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很好。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背叛国家,勾结外夷,究竟会落得何等下场。这不仅仅是唐安明一个人的悲剧,更是对所有心怀不轨之人的警告。”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接下来,就是对叛乱余孽的清算。承瓛,三省联合公审大会,准备得如何了?”
殷承瓛肃然道:“禀督帅,一切已准备就绪。审判地点设在城南演武场,届时将邀请四川、贵州两省的代表,以及昆明各界名流、百姓代表共同观审。叛军主要头目均已羁押在案,证据确凿,只等公审定罪。”
林景云目光投向窗外,初阳的光辉刺破云层,洒满大地。“好,三天后,正式举行公审大会。务必做到公开、公正,让罪恶无所遁形,让正义得以昭彰。”
“是!”殷承瓛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安排后续事宜。
三天后,昆明城南演武场。
昔日将士操练、挥洒汗水的场地,此刻被改造成了一个临时的审判庭。高高的审判台上,悬挂着巨大的横幅:“西南三省联合公审国贼大会”。台下,黑压压的人群挤满了整个演武场,成千上万的目光汇聚在审判台上,等待着正义的裁决。
清晨的阳光驱散了昆明最后的一丝寒意,却驱不散人们心中的激愤。唐安明叛乱虽然时间不长,但造成的破坏和恐慌却深入人心。尤其是他勾结法国人,企图分裂云南的行为,更是触动了所有人的底线。
林景云身着笔挺的护国军军服,肩章上的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端坐于审判台中央,神情肃穆。左右两侧,分别坐着来自四川和贵州的军事代表,以及云南本地的司法官员。殷承瓛则侍立一旁,负责宣读卷宗。
“带人犯!”随着一声令下,沉重的铁链拖曳声响起。
十数名叛军首领被五花大绑,由荷枪实弹的士兵押解上台。这些人往日里也曾是军中将校,此刻却形容枯槁,面如死灰。为首的几人,正是唐安明麾下的核心骨干,他们参与策划了整场叛乱,手上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
人群中发出一阵压抑的怒吼和唾骂。
“国贼!败类!”
“杀了他们!为死去的弟兄报仇!”
林景云抬手,示意安静。场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猎猎作响的旗帜声。
殷承瓛上前一步,展开卷宗,声音洪亮地宣读起来:“查,叛军首领唐安明,勾结外夷,分裂国土,荼毒百姓,罪大恶极,已于日前伏法毙命。其余党羽,如张显宗、李奎安、赵承德、王启年、孙茂才、周大勇等六人,身为军人,不思保家卫国,反助纣为虐,率部作乱,攻城掠地,残害忠良,证据确凿,罄竹难书!”
每念到一个名字,台下便是一阵骚动。殷承瓛念完,将卷宗呈上。
林景云接过,目光扫过那一张张绝望或麻木的脸,声音冷冽如冰:“尔等可知罪?”
张显宗等人或垂头不语,或低声呜咽,再无半分往日的嚣张气焰。
“根据《中华民国陆军惩罚令》及《战时叛乱处置条例》,经西南三省军事联合会审议决定,判处叛军首领张显宗、李奎安、赵承德、王启年、孙茂才、周大勇六人,绞刑!立即执行!”
“绞刑!绞刑!”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呼喊,压抑已久的情绪在这一刻得到释放。
六名死囚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高高的绞刑架早已矗立在演武场一侧,显得格外狰狞。当绳索套上脖颈,脚下的踏板被抽离的瞬间,人群中爆发出复杂的声浪,有快意,有叹息,更有对和平的渴望。
紧接着,殷承瓛继续宣读:“原滇军将领周西成,协从叛乱,虽未直接参与核心策划,但其麾下部队参与围攻战略要地,罪责难逃。念其曾有微功,且在后期有悔过表现,革除其一切军职,永不叙用!”
周西成被带上台时,面色苍白,双腿不住地颤抖。听到判决,他仿佛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被士兵拖了下去。
“其余参与叛乱之官兵,胁从者众,大部分被编入劳教营,即刻押往滇西、滇南各地,从事道路、水利等艰苦工程,以劳动改造,洗刷罪愆,戴罪立功!”
随着一项项判决的宣布,台下百姓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他们看到了林景云政府的决心和公正,对未来的安宁生活也多了一份信心。
公审大会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阳光逐渐炽烈。当最后一名叛乱分子被押下台,林景云站起身,面向万千民众,声音通过临时架设的扩音铁皮喇叭传遍全场:“同胞们!唐安明的叛乱,是云南近代史上的一场浩劫。它让我们看清了谁是敌人,谁是朋友!它也让我们明白,只有团结一致,才能保卫我们的家园!从今日起,云南将开启新的篇章!一切分裂国家、危害人民的行径,都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我林景云在此立誓,必将带领云南,走向富强,走向安宁!”
“督帅英明!”
“云南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
公审大会的余波尚未平息,另一件棘手的事情摆在了林景云的案头。
在搜查唐安明位于昆明的秘密据点时,除了大量的金银财宝和与法国人勾结的密信外,还发现了一些更为敏感的书信和日记。这些文件,隐晦地指向了一个让林景云感到意外和痛心的人物——唐继尧。
唐继尧,字蓂赓,与蔡锷一同参与重九起义,是推翻清朝在云南统治的元老,也是护国战争中的重要将领。按理说,他应该是革命的坚定维护者。然而,随着北洋政府的分裂,西南内部的权力格局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林景云的强势崛起,以及他在军事、经济上的卓越成就,使得他的声望如日中天。相比之下,唐继尧虽然也担任了西南边防军第三军的参谋长,军衔为大校,但与他曾经执掌云南军政大权的风光相比,无疑是失落的。
唐安明的日记中,多次提到曾拜访其堂叔唐继尧,言谈间唐继尧虽未明确支持其谋逆,但字里行间流露出对现状的不满,以及对林景云权势过大的忧虑。甚至有一次,唐安明试探性地提及“若有机遇,当仁不让,重整滇省纲纪”,唐继尧只是沉默,并未斥责,反而叹息“时也,命也”。这种默许,无疑极大地助长了唐安明的野心。
“督帅,这是从唐安明内宅搜出的信件,还有他的部分日记记录。”殷承瓛将一叠文件轻轻放在林景云的桌上,面色凝重,“里面的内容……牵涉到唐蓂帅。”
林景云拿起那些泛黄的纸张,一字一句地仔细阅读。他的眉头越锁越紧,脸色也渐渐沉了下来。
“混账!”林景云低喝一声,将文件拍在桌上,“糊涂!他唐继尧怎能如此糊涂!”
殷承瓛低声道:“督帅,唐蓂帅毕竟是重九元老,护国功臣,在军中和民间尚有一定声望。此事若公开处理,恐怕会引起不必要的震动,甚至可能被有心人利用,说我们排挤功臣。”
林景云在房间内踱步,心情复杂。唐继尧的功绩,他自然清楚。若非万不得已,他也不愿与这位昔日的革命同道彻底撕破脸皮。但唐继尧的这种暧昧态度,等同于纵容叛乱,性质极其恶劣。若不加以处理,何以服众?何以警示他人?
“蔡公那边,知道此事吗?”林景云问道。护国战争之后,蔡锷身体状况不佳,一直在日本疗养,但对国内局势,尤其是西南的情况,始终保持着高度关注。
殷承瓛答道:“已将相关情况密电呈送蔡公。蔡公回电,对唐蓂帅的昏聩行为深感痛心,并已亲笔致信,对其严厉申斥,晓以利害。”
林景云点了点头,蔡锷的介入,无疑增加了解决此事的份量。他沉吟片刻,道:“备车,我去见见唐蓂帅。另外,让蔡公的信使也一同前往。”
他必须当面和唐继尧谈一谈,看看这位曾经的英雄,是否还存有一丝清醒和悔悟。
唐继尧的府邸,位于昆明城西的一处僻静院落。与督军府的繁忙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冷清。
当林景云带着几名亲兵和蔡锷的信使抵达时,唐府的管家显然有些意外,连忙通报。
不多时,唐继尧从内堂走出。他身着便服,神色间带着几分憔悴和不安。自从唐安明叛乱事败,他就一直闭门不出,心中忐忑。
“少川,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唐继尧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却不复往日的从容。
林景云没有寒暄,开门见山:“蓂帅,有些事情,我想当面与你谈谈。”他示意身后,信使将蔡锷的亲笔信呈上。
唐继尧接过信,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手微微一抖。他拆开信,仔细阅读起来。蔡锷在信中,措辞严厉,痛斥其在唐安明叛乱一事上的糊涂和失察,指出其行为已经对云南造成了实质性的危害,若不悬崖勒马,恐将身败名裂,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
豆大的汗珠从唐继尧的额头渗出,他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握着信纸的手不停地颤抖。
“蓂帅,唐安明的日记和一些往来书信,我们已经查获。”林景云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你与他的数次会面,谈话内容,虽然你未曾明言支持,但你的态度,等同于默许和纵容。这一点,你可承认?”
唐继尧颓然坐倒在椅子上,手中的信纸飘落在地。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良久,他才涩声道:“我……我糊涂……我以为……安明只是有些怨气……没想到他竟敢……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怨气?”林景云冷笑一声,“蓂帅,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唐安明招兵买马,私购军火,暗通法国人,这些迹象,你当真一无所知?还是说,你内心深处,也乐见其成,希望借他之手,来扰乱云南,好让你有机会重掌大权?”
这番话如同一把尖刀,刺穿了唐继尧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羞愧:“少川!我……我从未想过要分裂云南,更未想过要勾结外夷!我只是……只是对现状有些不满,觉得自己的抱负未能施展……”
“抱负?”林景云的语气更加冰冷,“你的抱负,就是看着云南内乱,百姓遭殃吗?就是看着你曾经为之奋斗的革命成果,毁于一旦吗?蓂帅,你太让我失望了!也太让蔡公失望了!”
唐继尧低下头,双手掩面,肩膀微微抽动。他知道,一切都完了。林景云掌握了证据,蔡锷也对他彻底失望。他曾经的功绩,在这次的污点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少川……松坡(蔡锷字)……我对不起你们……对不起云南……”唐继尧的声音哽咽,充满了悔恨。
林景云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的怒火稍减,但失望依旧。他叹了口气:“蓂帅,念在你曾为重九元老,护国有功,我不愿将此事公之于众,让你身败名裂。但你的军职,是不能再担任了。”
唐继尧霍然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便黯淡下去。他明白,这是林景云能给出的最大宽容了。
“我……我明白。”唐继尧声音沙哑地说道,“我会向云南战区司令部……辞去一切军职。”
林景云点了点头:“如此甚好。辞职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唐继尧茫然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戎马半生,一旦离开军队,他竟不知何去何从。
林景云沉吟片刻,缓缓说道:“云南百废待兴,除了军事,教育也是重中之重。我计划在昆明筹建一所综合性大学,名为‘东陆大学’,意在为西南培养各类人才。蓂帅学识渊博,见识不凡,若你愿意,可出任东陆大学筹备处负责人,主持大学的筹建工作。这也算是为你过去的功绩,留下一个体面的注脚,不至于让你的历史使命,就此黯然收场。”
唐继尧愣住了。他没想到,林景云在剥夺他军权的同时,还会给他这样一个安排。筹建大学,虽然远离了权力的中心,但却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一个重新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
“少川……你……”唐继尧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感激,有羞愧,也有一丝释然。
“蓂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林景云的语气缓和下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重要的是,能知错,能改过。希望你能珍惜这个机会,为云南的教育事业,做出一番贡献。”
唐继尧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对着林景云深深一揖:“少川,多谢。唐某……定不负所托。”
这一揖,既是对林景云宽宏大量的感谢,也是对自己过去糊涂行为的忏悔。
林景云坦然受了他这一礼,道:“如此,我便等候蓂帅的辞呈。东陆大学的筹备,我会让政务厅全力配合。”
说完,林景云不再停留,转身带着人离开了唐府。
望着林景云远去的背影,唐继尧久久伫立。院内的秋风吹过,卷起几片落叶,也吹散了他心中的最后一丝不甘和怨怼。他知道,属于他的军事时代已经结束,但或许,一个新的开始,正在等待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