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的微光彻底驱散了昆明城最后一丝残夜的凉意，将督军府会议室内的每一个角落都照得透亮。长长的椭圆形会议桌旁，云南权力中枢的核心人物已然齐聚。
实业司司长吴启新，鬓角微霜，眼神中却透着一股泥土般的踏实与对丰收的渴望。民政司副司长（分管商业）陈绍安，一身合体的西式套裙，干练的短发下目光锐利，手中捏着一支钢笔，随时准备记录要点。财政司副司长冯素秋，这位掌管着云南钱袋子的女性，神情一如既往的沉静，但仔细看去，她的眼底深处亦有一丝被新疆电报内容所引动的波澜。实业司副司长陆铭山，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常年奔波于各处工地，此刻正襟危坐，眉头微锁，似乎已在盘算着未来工程的浩大。总参谋长殷承瓛，一身笔挺军服，肩上将星闪耀，面容刚毅，代表着军方对此次议题的重大关切。
林景云端坐主位，目光扫过众人，昨夜的兴奋与豪情沉淀为此刻的深思熟虑。他将那份来自新疆的电报轻轻放在桌面上，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诸位，想必新疆考察团的初步报告，大家已经看过了。今日召集各位，便是要议一议，如何将这份报告中的巨大潜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国力、民利。”
他顿了顿，继续道：“新疆，沃野千里，宝藏遍地。杨增新督军也表达了强烈的合作意愿。这对于我们云南，对于整个西南，乃至对于整个华夏，都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遇。我拟定了一个初步的议题——《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今日，便是要集思广益，充实这个纲要的血肉。”
吴启新首先发言，他清了清嗓子，语气中带着一丝农人特有的朴实激动：“督军，诸位同僚，下官反复研读了电报。新疆的农牧条件，确实是得天独厚。哈密的瓜，吐鲁番的葡萄，库尔勒的香梨，阿克苏的苹果，和田、若羌的大枣……这些都是闻名遐迩的珍品。若能以我云南改良的农技，加上科学的管理，扩大种植，统一标准，再辅以合适的加工、储运，其经济价值，难以估量！伊犁、阿勒泰的牧场，更是能成为国家重要的牛马羊战略储备基地。”
林景云微微颔首：“启新所言甚是。农为邦本，新疆的农业潜力，是此次合作的基石。除了这些传统优势项目，裕年，还在他的补充报告中，提到了一个极具战略价值的作物——长绒棉。”
他看向吴启新：“裕年这份报告，你详细看过了？”
吴启新连忙点头：“看过了，督军。裕年此番考察极为细致，他留德期间便对长绒棉有过深入研究。此棉种原产南美，后在埃及等地发扬光大，其纤维长度远超普通棉花，是纺织高档纱线的绝佳原料。而新疆的日照、温差、干旱气候以及天山雪水灌溉，简直是为长绒棉量身打造的生长环境。若能引种成功，并大规模推广，新疆便能成为我国最重要的优质棉产区，不仅可以满足西南纺织工业的需求，更能打破洋人对高端棉纺市场的垄断！”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略微提高：“督军，裕年建议，先在吐鲁番、阿克苏等地进行试种，积累经验，再逐步推广。这虽是长远规划，但一旦功成，利在千秋！”
林景云赞许道：“裕年此议，深得我心。长绒棉，不仅是经济作物，更是战略物资。此事，要牵头，组织最精干的技术力量，尽快拿出详细的试种方案。资金、人才，云南全力支持！”
“是！督军！”吴启新霍然起身，语气坚定。这不仅仅是一项农业任务，更是一份沉甸甸的兴邦责任。
林景云目光转向陈绍安：“绍安，民政司对此有何考量？”
陈绍安扶了扶眼镜，条理清晰地说道：“督军，新疆物产丰富，但深处内陆，交通不便，商业发展滞后。文博在报告中建议，短期内，可先将新疆盛产且便于运输的特产，如吐鲁番的葡萄干、和田大枣、若羌灰枣等，通过现有的茶马古道以及新开辟的商路，运往滇川及内地销售。这些产品品质上乘，市场需求旺盛，可以迅速为新疆带去现金流，改善民生。”
她顿了顿，补充道：“同时，文博还建议，可以将我们罐头厂一部分肉类采购配额，向新疆倾斜。新疆牛羊肉质优良，既能满足我军需民用，又能直接支持当地牧民。至于资金结算，文博建议，初期可采用银元现货交易，确保公平快捷，以获取杨增新督军和新疆各界的信任。”
“此为解渴之策，可行。”林景云点头，“但我们眼光要放长远。除了这些初级产品，新疆还有没有更高附加值的商业潜力可挖？”
陈绍安微微一笑，显然早有准备：“督军明鉴。文博在考察中还发现，伊犁河谷的气候条件，与法国普罗旺斯地区相似，非常适合薰衣草等香料作物的生长。他建议，可以在当地进行薰衣草精油提纯的实验，若能成功，未来便可发展新疆自己的香水、香料品牌。这虽需时日，但一旦形成产业，利润将极为可观，远非简单售卖农产品可比。”
“薰衣草，香水品牌？”林景云眼中闪过一丝亮色，“这个思路很好！人无我有，人有我优。我们不仅要让新疆的瓜果飘香万里，还要让新疆的芬芳惊艳世界！此事，实业司亦要纳入规划，组织力量进行前期调研和技术储备。”
“遵命，督军！”陈绍安应道，心中已在勾勒一幅全新的商业蓝图。
接下来，财政司副司长冯素秋发言。她的声音柔和却掷地有声：“督军，诸位。开发新疆，利国利民，前景广阔，这一点毋庸置疑。但如此宏大的规划，所需资金亦是巨量。无论是农业改良、技术引进、矿产开发，还是基础设施建设，每一项都需要庞大的前期投入。”
她摊开手中的账簿摘要：“以的长绒棉试种为例，从种子采购、专家聘请、土地改良到初期灌溉设施，便是一笔不小的开支。实业司的商路拓展、仓储建设，同样耗资不菲。更不用说矿产开发，那更是动辄百万、千万级别的投入。我们云南目前的财政状况，虽有好转，但要独立支撑如此规模的开发，压力巨大。”
会议室内的气氛略微凝重。冯素秋提出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林景云神色不变，他看着冯素秋，语气沉稳：“素秋所虑，正是关键。钱从何来？我有几个初步想法。其一，中央财政。新疆开发，事关国家整体利益，我会亲自向中央陈情，争取专项拨款。其二，云南财政。我们要勒紧裤腰带，集中财力办大事。盐业、矿业等优势产业的利润，要向新疆开发倾斜。其三，引入民间资本。可以成立‘滇新实业开发公司’，发行股票，吸纳社会资金参与。其四，国际合作。在不损害国家主权的前提下，可以考虑与如德国、美国等对华友好的国家进行技术和资金合作，但核心控股权，必须掌握在我们手中。”
他加重了语气：“钱，是必须要解决的问题，但绝不能成为我们退缩的理由。这是一笔经济账，更是一笔政治账，民族账！与新疆的长治久安，与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相比，眼前的投入，是值得的，也是必须的！”
冯素秋点了点头：“督军高瞻远瞩。若能多管齐下，资金问题或可缓解。财政厅将立即着手，根据各项规划，进行详细的预算编制和融资方案设计。”
林景云满意地颔首，目光投向陆铭山：“铭山，实业司的任务，同样艰巨。”
陆铭山瓮声瓮气地开口，声音洪亮：“督军，新疆之广袤，远超西南各省。要在戈壁荒滩上建设绿洲，在崇山峻岭间开辟道路，工程量之浩大，前所未有。无论是农田水利、矿山厂房，还是连接滇新的公路、未来可能的铁路，都需要海量的人力物力。”
他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兴奋：“但这正是实业司的用武之地！我们有在云南山区建设的经验，我们有实业学堂培养出来的工程技术人才。只要资金到位，规划明确，实业司保证，逢山开路，遇水搭桥，定要让云南的机器轰鸣在天山脚下，让现代化的城镇崛起于大漠边缘！”
“好！”林景云赞道，“我不仅要看到路通，还要看到工厂立起来，学校建起来，医院开起来。要让新疆各族百姓，实实在在感受到合作带来的好处。”
最后，林景云看向殷承瓛：“叔桓，从军事和战略层面，你如何看此次滇新合作？”
殷承瓛站起身，军姿挺拔：“督军，新疆的战略地位，无论如何强调都不为过。它是我国西北的战略屏障，也是沟通中亚的桥梁。过去，由于国力衰微，中央政府对新疆的控制力有所减弱，外有强邻觊觎，内有分裂隐患。此次滇新经济合作，若能成功，将极大地促进新疆的经济发展和民生改善。”
他语气铿锵：“经济是基础。民心所向，则边疆稳固。有了富庶的新疆作为战略后方，云南乃至整个西南，在未来的国际博弈中，将获得巨大的回旋余地。我们的工业体系，尤其是军工产业，将获得稳定的原料供应。更重要的是，通过共同开发，共同繁荣，可以将新疆各族同胞的心，与我华夏紧密相连，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这对于维护国家统一，巩固国防，其意义远超单纯的经济利益。”
“说得好！”林景云重重一拍桌子，“这正是我想说的！经济是手段，民生是目的，团结是根本，强国是目标！《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不仅仅是一份经济文件，它承载着我们的政治抱负，民族理想！”
他站起身，目光炯炯，环视众人：“诸位，这份纲要，我希望涵盖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农业合作。包括现有作物的技术提升，以及如长绒棉等高价值战略作物的引种推广。第二，商业合作。打通商路，活跃贸易，开发如香料等高附加值产品。第三，矿产合作。引进新技术，统一管理，有序开发，为西南工业提供支撑。第四，基础设施建设。道路交通、水利设施、城镇建设，要全面规划。第五，人才培养与技术支持。云南要毫无保留地向新疆输出技术和人才，并帮助新疆建立自己的人才培养体系。第六，资金保障。多渠道筹措资金，确保合作顺利进行。”
“这个纲要，要具体，要可行，要有短期目标，更要有长远规划。各部门回去之后，要立刻组织力量，根据今日讨论的原则，结合新疆考察团的详细报告，尽快拿出本部门的具体方案。三天后，我们再开会，逐条审议，形成最终文本！”
“是！督军！”众人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干劲与期待。
会议结束后，林景云立刻让机要处拟定了给新疆督军杨增新的电报。电文中，他首先对杨增新开放合作的态度表示感谢，并高度赞扬了陈裕年和赵文博两位实业司干吏提交的考察报告，称其“专业精辟，见解深刻，为滇新合作提供了坚实之基础”。
他概述了云南方面经过会议商讨后形成的合作意向，重点提及了农产品改良、长绒棉试种、特色产品贸易（葡萄干、大枣、牛羊肉等）、矿产资源有序开发以及云南愿意提供资金、技术、人才支持的承诺。
电报中写道：“……裕年、文博二君之报告，想必已呈督座台览。其所列各项，如长绒棉之引种，瓜果畜产之贸易，矿藏之开采，皆为利国利民之良策。我滇同仁阅后，无不精神振奋，以为此乃天赐新疆、天佑中华之良机也。景云不才，愿与督座携手，共绘新疆发展之宏图。初步拟定《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盼督座能就此纲要，提出宝贵意见。至于当前急务，如新疆特产外销，我滇川两省可设立商贸站点，贵处组织货源运抵，我方验货后以银元现结，以解燃眉之急，并建立互信之始……”
电报发出后，林景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知道，这封电报将开启一段波澜壮阔的合作历程。
远在数千里之外的迪化（今乌鲁木齐），杨增新收到林景云的电报时，已是深夜。他反复阅读着电文，又对照着陈裕年、赵文博那份详尽的报告，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好一个林景云！好一个云南！”杨增新捋着花白的胡须，对身边的参谋赞叹道，“这份报告，做得何其扎实！所提建议，何其专业！远非那些只知空谈的腐儒可比！云南有这样的干才，有这样务实的督军，何愁大事不成？”
他最担心的便是资金、技术、人才，而林景云的电报中，明确表示云南愿意在这三方面提供大力支持，并且提出了银元现结的贸易方式，这无疑展现了极大的诚意和务实的作风。
“复电林少川，”杨增新当即口授，“就言其所提《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老夫深表赞同。新疆各界，翘首以盼！所虑三项，既得云南鼎力相助，则开发大计，可加速推行。至于商贸之事，即刻照办！着令各地，组织葡萄干、枣类、牛羊肉等特产，尽快运至新、藏、滇及新、川边境指定商贸点，与滇川方面接洽。务必保证货品质量，童叟无欺！”
“是！督军！”
数日后，汇集了云南各司智慧的《滇新经济战略合作纲要（草案）》正式摆在了林景云的案头。这份纲要，洋洋洒洒数万言，从宏观战略到具体措施，从资金筹措到人才培养，无不规划细致，目标明确。
林景云仔细审阅着，不时用红笔在上面勾画圈点。他仿佛已经看到，一支支建设队伍开赴天山南北，一座座工厂在戈壁上拔地而起，一片片绿洲在辛勤的汗水浇灌下不断扩大。新疆，这颗蒙尘的明珠，正在他的手中，在中国这盘大棋上，绽放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
他提笔，在纲要的扉页上，写下了几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功在当代，利在千秋！”
而这一切的起点，便是那份来自新疆的电报，便是陈裕年、赵文博那些不畏艰险、踏遍天山的实干家。林景云心中再次默默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他知道，云南的未来，中国的未来，需要更多这样的人。
“传我命令，”林景云放下笔，对侍立一旁的机要参谋道，“将此《纲要草案》加急送往四川，请松坡兄（蔡锷）审阅并提出意见。同时，将我方最终确定的纲要主要内容，以及首批贸易启动计划，再电告杨增新督军，邀请他派出代表，前来昆明，共商后续具体合作事宜！”
“是！督军！”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林景云坚毅的面庞上。一个崭新的时代，正在他的擘画下，徐徐展开。西南与西北的联动，将为这古老的国度，注入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