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色,将整个昆明城都笼罩在一片沉寂之中。督军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与窗外的黑暗形成了鲜明对比。林景云站在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久久凝视着滇中那一点。
“吱呀”一声,书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林武魁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神色凝重,快步走到林景云身后,压低了声音:“少帅,卑职无能,那名法国间谍头目,在押解回昆明的途中,服毒自尽了。”
林景云缓缓转过身,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了然:“意料之中。这些受过专业训练的间谍,嘴里都藏着最后一颗毒牙。能让他开口的机会,本就渺茫。”他顿了顿,语气平静地问,“尸体检查过了?有什么发现?”
“是,少帅。”林武躬身道,“卑职已让军医处的人仔细检查过,毒药藏在臼齿的假牙套中,是一种烈性氰化物,入口即死,根本来不及施救。此人行事决绝,显然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哼,法国人倒是舍得下本钱。”林景云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不过,他死了,也未必全是坏事。至少,这份‘大礼’,他是实实在在送到了我们手上。”他指了指桌案上摊开的那份绘制精密的矿脉图,正是从法国间谍身上缴获的滇中地区详细矿产资源分布图。
林武的目光也落在那份图纸上,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少帅英明!有了这份图,我们对滇中的开发,便能少走许多弯路,节省大量的人力物力。”
“这群法国佬,打着科学考察的幌子,鬼鬼祟祟地在我们的地盘上钻营,所图非小啊。”林景云的眼神变得幽深,“说说吧,这次‘黑鸦’是如何发现他们的?整个侦破过程,我要详细了解。”
林武挺直了身躯,声音沉稳而清晰,开始详细汇报这次行动的始末:
“回少帅,最初引起我们注意的是这支所谓的‘巴黎植物联合科考队’的异常行径。按照他们向云南省府报备的行程,他们应该在滇东南一带进行植物标本采集。但‘鸭足’安插在沿途驿站和村寨的眼线发现,这支队伍对植物标本的兴趣寥寥,反而携带了大量当时最先进的经纬仪、测距仪、地质锤和矿石采样工具,甚至还有几台我们从未见过的手持式小型罗盘测斜仪,远超普通科考队的需求。”
林景云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这些细节,正是他想听到的。
林武接着说道:“更可疑的是,他们的队伍中,除了几名法国学者模样的人之外,还有数名身手矫健、目光警惕的所谓‘安保人员’。这些人不像是普通的保镖,倒更像是受过军事训练的士兵,行动间配合默契,警惕性极高。而且,他们雇佣的本地向导和挑夫,都经过了严格的筛选,并且被要求签订保密协议,不得泄露科考队的任何行踪和发现,酬劳也给得异常丰厚。”
“‘鸭足’的人初步判断,这支科考队的真实目的绝不单纯。于是,我下令提升监控等级,并派遣了‘鸦喙’的两名精干队员,伪装成当地经验丰富的猎户和采药人,设法接近他们,应聘成为他们的随行人员。”
林景云赞许地点了点头:“这个切入点选得好。法国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必然需要本地人引路。”
“正是如此,少帅。”林武继续道,“我们的队员成功打入他们内部后,发现这支队伍白天确实会象征性地采集一些植物标本,但一到夜晚或者进入人迹罕至的山区,他们便会立刻拿出那些精密的仪器,进行地形测绘和矿石采样。他们的目标非常明确,直指滇中及其周边地区。”
“他们尤其对那些裸露出特殊颜色岩层的山体和河谷地带兴趣浓厚,经常会停留数日,进行细致的勘探和记录。我们的队员注意到,他们绘制的图纸极为详细,不仅有等高线、地貌特征,还用不同颜色的符号标注了各种矿石的发现点和大致品位。这一切,都与他们宣称的‘植物科考’大相径庭。”
林景云的眼神愈发锐利:“他们没有察觉到你们的人?”
林武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少帅放心,‘鸦喙’的弟兄都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潜伏和伪装是他们的看家本领。那两个法国佬虽然也算警觉,但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的队员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和当地人的身份作掩护,巧妙地避开了他们的怀疑。而且,为了获取更准确的情报,我们的队员甚至故意引错了几次路,将他们带到一些已知是贫矿或者根本没有矿藏的山区,观察他们的反应。”
“哦?他们有何反应?”林景云饶有兴致地问道。
“那些法国人起初会有些疑惑,但当他们用仪器勘探后发现并无价值时,便会显得非常失望和懊恼,甚至会低声用法语咒骂。这更加印证了我们的判断,他们的首要目标就是寻找矿产。”林武回忆道,“有一次,我们的队员‘无意中’将他们引到一处赤铁矿含量较高的区域,那些法国佬的眼睛都亮了,当场就取了大量样本,并且在图纸上做了重点标记。”
林景云的目光再次投向桌上的矿脉图,心中不禁冷笑,法国人这是把云南当成了自家后院,想来就来,想探就探。
林武继续说道:“在基本摸清了他们的活动规律和真实意图后,我判断时机已经成熟。根据督帅您之前的指示,对于这类经济间谍,务必人赃并获,以掌握确凿证据。于是,我们选择在他们完成主要勘探任务,准备携带图纸和矿石样本离开滇中地区,前往滇越铁路沿线,企图通过铁路将情报送出境时动手。”
“行动当晚,月黑风高。他们一行人行至金沙江渡口附近一处预设的宿营地。‘鸦喙’行动组在秦刚队长的亲自带领下,如神兵天降,迅速包围了他们的营地。那些所谓的‘安保人员’确实有些身手,反应也很快,试图反抗并销毁资料。但我们的弟兄早有准备,攻其不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们全部制服。”
“整个行动干净利落,我方无一人伤亡,成功缴获了所有图纸、矿石样本以及他们的勘探设备。那名领头的法国间谍,也就是后来服毒自尽的家伙,名叫皮埃尔·杜邦德,是巴黎矿业学院的资深地质工程师,但我们从他随身物品中发现了一些与法国陆军参谋部第二处(情报局)相关的加密文件残片,基本可以确定他的军方背景。”
林景云听完,缓缓踱了几步,沉声道:“‘黑鸦’这次干得漂亮!秦刚和参与行动的弟兄们,都该记功。尤其是那两名卧底的队员,要重赏!”
“是!少帅!卑职会立刻去办。”林武精神一振。
林景云的目光重新变得深沉:“这个皮埃尔·杜邦德,自尽得如此干脆,说明他知道自己一旦开口,会牵扯出更多的人和事。法国领事馆那边,现在是什么动静?”
“回督帅,根据我们安插在领事馆外围的眼线回报,自从那支‘科考队’失联后,法国领事馆的人就有些坐立不安。他们先是派人四处打探,后来又试图通过省府外交司向我们施压,询问科考队的下落。我们按照督帅您的吩咐,只说正在协助调查,并未透露更多信息。现在杜邦德一死,恐怕他们很快就会知道事情败露了。”林武分析道。
“知道了又如何?”林景云冷哼一声,“人证物证俱在,他们这是在中国的土地上进行非法测绘,窃取国家经济情报!就算闹到国际上,我们也不怕。不过……”他话锋一转,“现在还不是和法国人彻底撕破脸的时候。我们还需要时间发展,云南的工业基础还太薄弱。”
他走到窗边,望着沉沉的夜空,星光黯淡。书房内的灯光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
“这个皮埃尔·杜邦德,虽然死了,但他留下的这份矿脉图,却是无价之宝。”林景云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兴奋,“滇中的铁矿,加上我们之前探明的煤矿,还有金沙江的水力资源……西南大后方的工业基石,已经初具雏形了。”
他转过身,看着林武,眼神坚定:“法国人这次的行动,给我们提了个醒。列强亡我之心不死,各种渗透无孔不入。‘黑鸦’作为我们的眼睛和耳朵,责任重大。你们不仅要盯着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甚至其他潜伏在暗处的势力,都不能放松警惕。”
“卑职明白!”林武斩钉截铁地回答,“‘黑鸦’上下,誓死扞卫云南,为督帅效力!”
“很好。”林景云微微颔首,“法国领事馆那边,继续严密监控。我倒要看看,他们丢了这么大一个人,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会是什么反应。如果他们敢有什么过激的举动,我们也不妨给他们一点‘惊喜’。”
秦刚之前的提议在他脑中一闪而过,现在看来,或许可以做些铺垫。
“至于这个杜邦德的尸体,”林景云沉吟片刻,“处理得干净些,不要留下任何把柄。法国人要认领,就让他们认领。但关于他是间谍的证据,我们要整理好,必要的时候,可以向外界‘不经意’地透露一些,让他们知道,云南不是他们可以随意撒野的地方。”
“属下遵命!”
林景云摆了摆手:“去吧。让弟兄们都警醒一些。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
林武行了一礼,恭敬地退出了书房。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安静。林景云重新走到那张巨大的军事地图前,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滇中、昆明、滇越铁路沿线以及整个西南边境线上缓缓移动。
法国人的这次间谍行动,虽然被成功挫败,但也像一根针,刺破了和平的表象,露出了底下汹涌的暗流。滇中的矿产资源一旦开始大规模开发,必然会引起更多饿狼的觊觎。
“电力、铁矿、煤炭、交通……”林景云喃喃自语,手指在地图上轻轻敲击着,“还有人才和技术。德国人的合作只是权宜之计,核心技术必须掌握在自己手中。”
他想起了之前与德国公使冯·克特勒签署的《滇德矿业开发与技术合作协定法案》,那是他“借鸡生蛋”计划的关键一步。现在,法国人的这份“馈赠”,无疑为这只“鸡”提供了更肥沃的土壤。
窗外的夜色依旧浓重,但林景云的心中却一片火热。他仿佛已经看到,在不远的将来,滇中的钢铁洪流将滚滚而出,支撑起云南乃至整个中国的工业脊梁。而“黑鸦”,这支由他亲手锻造的暗夜利剑,也将在一次次与国内外敌对势力的较量中,愈发锋利,成为他手中最可靠的盾牌和尖刀。
“法国人……英国人……日本人……”林景云的嘴角逸出一丝冰冷的笑意,“你们尽管来吧。我林景云,在云南等着你们。这盘棋,我会慢慢陪你们下!”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电话旁,再次拨通了昆明兵工厂厂长周淮安的电话。
“振之兄,是我,景云。”电话接通后,林景云的声音沉稳有力,“关于滇中钢铁基地建设的事情,我又有了一些新的想法和补充。对,非常重要。明天一早,你来我办公室,我们再仔细合计合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