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的夜,乌云压顶,连星子都不见一颗,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潮湿与沉闷。滇军情报处总部,一栋不起眼的小楼内,灯火彻夜通明。这里是代号“黑鸦”的滇军情报中枢,也是林景云亲手编织的一张无形之网的蛛眼。
林武,这位“黑鸦”的实际掌舵人,正襟危坐,双眼布满血丝,面前的烟灰缸里,烟蒂堆成了小山。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桌面上,摊开着一张昆明城防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处座,”一名精悍的行动队长,代号“鸦爪”,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压抑不住的兴奋,“‘鸭足’那边有重大突破!北洋耗子们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鸭足”是情报处内专司情报分析的小组,他们从浩如烟海的信息中,捕捉蛛丝马迹,如同沙里淘金。
林武霍然起身,眼中精光一闪:“说!”
“‘鸭足’通过对近期城内几家商行异常资金流动的追踪,结合对几个重点监视对象社会关系的排查,锁定了一个以‘聚源当铺’为掩护的北洋间谍据点。他们发现,有多名我军中高级军官,近期频繁出入该当铺,行迹诡秘。”鸦爪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我们截获了他们昨夜发出的一封加密电报,虽然尚未完全破译,但‘袁、总统、滇军布防、名单’这几个词,已经可以确认!”
“名单?”林武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袁世凯的触手,果然已经伸进了滇军内部!
“立刻上报总司令与林次长!”林武当机立断,“通知‘鸦喙’小组全体成员,准备收网!”
“鸦喙”,是“黑鸦”麾下最锋利的獠牙,专司反间谍与雷霆行动。
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到了林景云和蔡锷手中。昏黄的灯光下,林景云的面容平静如水,但那双深邃的眸子里,却翻涌着骇人的风暴。蔡锷则勃然大怒,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岂有此理!国难当头,竟有此等数典忘祖之辈,甘为袁贼鹰犬!”
“松坡息怒,”林景云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当务之急,是查清内奸,一网打尽,绝不能让这些蛀虫,啃噬我滇军根基。”
蔡锷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目光转向林武:“林处长,你有多大把握?”
林武挺直了胸膛:“报告总司令,林次长!‘鸦喙’已经对目标据点及相关人员实施了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监控,所有外围布置均已到位。只要一声令下,保证将他们一锅端!”
林景云微微颔首:“行动代号,就叫‘清源’。记住,务必人赃并获,尤其是那份名单,还有他们与北洋联络的密电码,必须拿到手!”
“是!”林武领命,转身快步离去,小楼内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凌晨三点,夜色最浓,人也最困乏的时刻。“聚源当铺”内外,早已被“鸦喙”的精锐队员们围得水泄不通。林武亲自坐镇指挥,通过微弱的信号灯,下达了总攻的命令。
“行动!”
数十道黑影如同鬼魅一般,从四面八方扑向当铺。几乎在同一时间,城内另外几处被锁定的秘密联络点,也遭到了突袭。
“砰!”当铺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不许动!我们是滇军情报处!”手持短枪的队员们如狼似虎般冲入,瞬间控制了当铺内的几名伙计。后院厢房内,几名正在紧张销毁文件的黑衣人被堵个正着,其中一人见势不妙,竟想拔枪顽抗。
“噗!”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那人手腕中弹,短枪脱手落地。神枪手早已占据了制高点。
战斗结束得干净利落,没有给敌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当铺的密室被迅速找到。昏暗的油灯下,一部大功率电台静静地躺在桌上,旁边散落着刚刚接收和发送的电文底稿。一个上了锁的铁皮箱子,引起了林武的注意。
“打开它!”
一名队员上前,三两下便撬开了箱锁。箱盖掀开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黄澄澄的金条,码放得整整齐齐,在灯光下闪烁着罪恶的光芒。金条之上,赫然放着一本账簿,还有几封盖着北洋政府火漆印的密信!
林武拿起那本账簿,快速翻阅着。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手也禁不住微微颤抖。那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如同一根根毒刺,扎进他的心里。有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同僚,有战功赫赫的将领,甚至还有几位身居高位的军官!每一个名字后面,都对应着一笔触目惊心的金额。
“混账!畜生!”一名年轻的队员看清了账簿上的几个名字,气得双目赤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他无法相信,那些平日里高喊革命口号,受人尊敬的长官,竟然会是潜伏在内部的奸细!
震惊、愤怒、背叛感,在每一个“鸦喙”队员的心中蔓延。昔日的袍泽,转眼间变成了敌人,这种冲击,远比真刀真枪的厮杀更让人心寒。
天色微明,林武带着缴获的全部证物,再次来到林景云和蔡锷面前。
当那本写满了滇军将领名字的贿赂清单,以及袁世凯亲信收买函件摊开在桌面上时,即便是久经风浪的蔡锷,也气得脸色铁青,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因为用力而阵阵发白。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蔡锷的声音嘶哑,带着无尽的痛心与愤怒,“这些人,拿着云南百姓的供养,穿着滇军的军装,却在背地里干着卖国求荣的勾当!不杀此獠,何以谢国人!何以慰忠魂!”
林景云的表情依旧平静,但眼神中的寒意,却足以让空气冻结。他缓缓开口:“松坡,此事牵连甚广,若全部公开,恐怕会动摇军心。”
蔡锷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旋即被决绝取代:“景云,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刮骨疗毒,不断腕不足以自救!若对此姑息,滇军内部将永无宁日!袁世凯的奸细,便会如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我们的力量!”
林景云看着蔡锷坚毅的眼神,缓缓点头:“我明白了。那就将部分关键证据,尤其是袁贼亲信的函件和确凿的受贿记录,选择性地向军中中高层将领公开。至于那些被收买之人……”
他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杀伐果断:“主犯,以及证据确凿、拒不悔改者,杀无赦!胁从者,视其罪行轻重,或清洗出军队,永不录用;或被迫反正,戴罪立功;或调离重要岗位,严加看管!”
“好!”蔡锷眼中闪过一丝快慰,“就这么办!务必雷厉风行,不给任何人串联反扑的机会!”
命令一下,整个昆明城的气氛骤然紧张到了极点。一场针对滇军内部的清洗风暴,以雷霆万钧之势展开。
当那些铁证如山的证据,摆在滇军将领们面前时,会场内一片死寂。起初是难以置信,当看到那些熟悉的签名和手印,以及北洋方面许诺的高官厚禄时,难以置信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深深的耻辱。
“张旅长!他……怎么会是他?”一名老资格的团长失声惊呼,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张旅长,那可是跟着总司令打过硬仗,身上十几道伤疤的老兄弟啊!
“还有王营长……李参谋……”一个又一个平日里并肩作战、生死相依的名字,此刻却如同毒蛇一般,吐露着冰冷的信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随后,如同火山爆发一般,是压抑不住的怒吼和咒骂。
“这些狗娘养的!平日里人五人六,背地里竟然是袁贼的走狗!”
“亏我们拿他们当兄弟!当袍泽!他们竟然想把滇军卖给北洋!”
“杀!必须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正军法!”
愤怒的火焰在将领们的眼中燃烧。他们不是傻子,袁世凯的野心昭然若揭,北洋政府的腐朽也人人得见。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为了袁世凯许诺的虚假前程,竟然出卖自己的军队,出卖自己的家乡,这是何等的卑劣无耻!
蔡锷站在台上,看着台下群情激愤的将领们,心中既是痛心,也是欣慰。痛心的是滇军内部竟然藏着如此多的蛀虫,欣慰的是绝大多数将领,骨子里依然是忠于国家、忠于革命的。
“肃静!”蔡锷一声厉喝,声音虽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嘈杂。“证据确凿,毋庸置疑。这些人,已经不是我们的袍泽,而是袁世凯安插在我滇军中的钉子!他们妄图从内部瓦解我们,为袁贼称帝扫清障碍!”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对待敌人,我们只有一个办法——斩草除根!”
林景云补充道:“此事,由情报处与军法处联合处置。所有涉案人员,立刻收押甄别。证据确凿的主犯,军法从事,绝不姑息!至于那些被蒙蔽、被胁迫者,将功赎罪的机会,只给一次!否则,一律按通敌论处!”
一场肃清行动在昆明城内迅速展开。没有大张旗鼓,只有黑夜中悄无声息的抓捕。那些前一刻还在家中享受天伦之乐,或者在军营中发号施令的将领们,在睡梦中,或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情报处和军法处的特工带走。
有些企图反抗的,直接被当场击毙。有些还未来得及销毁证据的,家中搜出了大量的金银财物和北洋方面的密信。
整个滇军在短短几天内,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震荡。昔日的同僚,转眼间变成了囚犯,甚至被送上了刑场。军营里的气氛变得异常凝重,人人自危,又人人警醒。
那些被公开处决的通敌将领,他们的尸体被挂在城门示众,旁边张贴着他们罪行的公告。鲜血淋漓的场景,强烈的冲击着每一个士兵的神经。
“他们是叛徒!死有余辜!”一个年轻的士兵看着城门下那些曾经高高在上的身影,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咬牙切齿的恨意。
“幸亏林次长查得清楚,否则咱们滇军,迟早要被这些内奸葬送!”另一名老兵心有余悸地说道。
清洗是痛苦的,但也是必要的。虽然损失了一部分军事人才,但清除内奸,却让滇军的肌体变得更加健康,也让剩下的将士们更加团结一心,对袁世凯及其爪牙,更是恨之入骨。
那些被“被迫反正”或者被调离重要岗位的人,他们戴罪立功,或者在边缘岗位上战战兢兢。他们成了活生生的例子,警示着所有人——背叛滇军,背叛革命,只有死路一条。
此次“清源”行动,彻底摧毁了袁世凯在云南苦心经营的间谍网络,缴获的密电码和情报,不仅让滇军对北洋的战略意图有了更深的了解,也暴露了袁世凯在其他省份的渗透计划,为后续的行动提供了宝贵的情报。
在情报处缴获的名单中,林景云还看到了几个熟悉的名字,那是他在盐业系统时,曾经接触过的一些官员。他们的名字后面,赫然也标记着北洋的贿赂金额。
林景云的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划过这些名字。袁世凯的黑手,不仅伸向了军队,也伸向了地方政权和经济命脉。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袁世凯,你以为凭着这些小伎俩,就能瓦解我滇军,就能稳坐你的龙椅吗?你太小看我们了。”
他将那份名单单独收好,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这些潜伏在各行各业的袁贼爪牙,同样需要清理。
夜色渐深,昆明城渐渐恢复了平静,但暗流涌动。经过这次清洗,滇军内部的空气变得清澈了许多,信任和警惕并存。将士们虽然经历了震惊和伤痛,但同时也感受到了一种浴火重生的力量。他们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未来的战斗将更加残酷。
窗外,满天繁星已经显露出来,在洗涤后的夜空中格外明亮。林景云站在窗前,遥望着北方。北伐的号角,仿佛已经在耳边低声吹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