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钩,寒意彻骨。
距离苏映雪所在的仓库数十里外的黑井盐区边缘,一支精悍的小队正如同幽灵般穿行在崎岖的山路上。他们是林景云一手组建的护盐突击队,成员多是精挑细选的清军退伍老兵和忠诚可靠的盐工,装备着远超普通护卫的武器,行动间悄无声息,纪律严明。
凛冽的山风卷过,吹得人脸颊生疼。林景云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走在队伍中间。他目光锐利,不断扫视着周围险峻的地形和沉沉的夜幕。怀中,苏映雪赠予的平安符紧贴着胸口,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也时刻提醒着他肩负的责任,不仅仅是盐场的安危,更是这片土地上所有被压迫者的希望,以及那个在灯火下眼神坚定的女子。
“队长,三号井方向有情况!”前方负责侦查的队员压低声音,通过特制的竹哨发出短促的信号。
林景云眼神一凛,做了个手势。整个队伍立刻如同一张拉开的弓,无声地散开,朝着目标方向包抄过去。动作迅捷,配合默契,显露出远超普通地方武装的素养。
借着稀疏的星光和对地形的熟悉,他们很快接近了三号盐井附近的一处隐蔽山坳。只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蹲在地上,借助微弱的遮蔽式油灯光芒,用一支奇怪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绘制着什么。那人动作专业,全神贯注,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
“上!”林景云低喝一声。
数道黑影如同猎豹般扑出,动作干净利落。那人显然也受过训练,反应极快,猛地起身就想掏出怀里的东西,同时试图将手中的图纸塞进嘴里销毁。但护盐队员的动作更快,一人擒拿手锁住他的双臂,另一人精准地扼住他的下颚,迫使他张开嘴,图纸被瞬间夺下。还有人眼疾手快地缴下了他腰间隐藏的一把短匕首和一支小巧的西式手枪。
整个过程兔起鹘落,不过几息之间,那人便被死死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妈的,什么人?鬼鬼祟祟在这里画什么?”一个队员粗声骂道,用膝盖顶住那人的后背。
林景云走上前,接过队员递来的图纸和缴获的物品。借着队员打亮的防风油灯,他展开图纸,瞳孔骤然收缩。
这绝非普通的地图!上面不仅精准地标注了黑井几大主要盐井的位置、深度、预估产量,甚至连附近几条隐蔽的运输小道都一清二楚。更让他心惊的是,图纸的边缘区域,还用特殊的符号标注了几处从未被大规模开采过的矿产标记——铜、锡、甚至煤矿!绘制的手法极其专业,比例尺精确,明显是经过长期、细致的勘测。
“带走,找个地方好好‘问问’。”林景云的声音冷得如同山巅的寒冰。他掂了掂那支小巧却保养精良的勃朗宁手枪,又翻看了那人身上搜出的其他物品:一个做工精密的德式指北针,几块高纯度的巧克力(这在清末的云南极为罕见),还有一本封皮空白、内里却用日文写满了各种数据的笔记本。
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半个时辰后,在一个废弃的矿洞深处,临时设立的审讯点。
火把噼啪作响,将洞壁映照得明暗不定。那个被捕获的测绘人员被反绑在一根石柱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之前的“请”他过来并不太顺利。他紧闭着嘴,眼神凶狠地瞪着面前的林景云,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
“姓名?来历?目的?”林景云坐在他对面的一块石头上,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手里把玩着那支缴获的手枪,手指灵活地将其拆卸、组装,发出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这寂静的矿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那人冷哼一声,扭过头去。
“骨头挺硬。”林景云笑了笑,笑容却未达眼底,“我们护盐队抓到的偷鸡摸狗之辈不少,嘴硬的也见过,但最后都说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站起身,踱到那人面前,俯视着他:“因为我们有的是时间和耐心。而且,我们的人下手……没轻没重。”他话音刚落,旁边一个身材魁梧的队员上前一步,捏了捏拳头,骨节发出咔吧的脆响,脸上露出狞恶的表情。
那人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了一下,但依旧咬紧牙关。
林景云示意队员退后,重新坐下。“你的工具很专业,德国货。你身上的巧克力,英国或者瑞士产。你的笔记本,日本纸张,字迹也是日文。你的口音虽然刻意模仿本地人,但某些发音习惯还是暴露了你是日本人。能动用这些资源,进行如此详尽的测绘,你不是普通的探险家或者商人。”
他顿了顿,目光如电,直刺对方内心:“黑龙会?还是参谋本部派来的?”
听到“黑龙会”三个字,那人脸色瞬间剧变,瞳孔猛地放大,虽然极力掩饰,但那份惊骇却无法完全隐藏。
林景云捕捉到了这一瞬间的变化。“看来是黑龙会了。你们的手伸得真够长的,居然摸到了云南腹地。”他拿起那张绘制详细的地图,“盐井也就算了,这些矿产标记是怎么回事?你们想干什么?仅仅是商业情报?”
他猛地将地图拍在那人面前的地上:“说!你们绘制这份地图,到底有什么阴谋?!”最后一声厉喝,如同惊雷炸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压。
那名间谍心理防线瞬间被击溃,加上之前林景云精准的判断带来的震撼,他眼神中的凶狠开始被恐惧取代。“我……我只是奉命行事……绘制资源图……”
“奉谁的命?黑龙会哪个头目?这张图要交给谁?还有多少像你一样的人潜伏在云南?”林景云步步紧逼,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出。
“是……是井上大人……图……图要送回国内……”那间谍断断续续地交代着,显然精神已经濒临崩溃,“云南……云南还有其他人……负责不同的区域……”
林景云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日本人!黑龙会!他们不仅仅觊觎云南的盐利,更是在系统性地勘探整个云南的矿产资源!这张图一旦落入日本军方手中,后果不堪设想!结合前世的历史记忆,他瞬间明白了这份地图背后隐藏的巨大危机和日本人对这片土地的狼子野心。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个发现太重大了,远远超出了盐场本身的范畴,直接上升到了国家安全的层面。
“把他看紧了,嘴撬开,把他知道的所有信息,所有同伙,所有据点,都给我挖出来!”林景云对旁边的护盐队长命令道,声音斩钉截铁,“动用一切手段,务必在天亮前拿到全部口供!”
“是!队长放心!”队长立正应道,眼神中同样充满了对这名异国间谍的愤怒和警惕。
林景云走出矿洞,外面依旧是深沉的夜。寒风比之前更加凛冽,刮在脸上如同刀割。他抬头望向星空,心中却是一片冰冷。
原以为最大的敌人是内部的腐朽和压迫,是嫡兄的贪婪,是旧制度的枷锁。但现在,一个更庞大、更阴险的外部威胁已经悄然逼近,像一条毒蛇,潜伏在暗处,随时准备发出致命一击。
实业兴邦,强军护国……他一直将此作为目标,但此刻才更深刻地体会到“护国”二字的沉重。国之不存,何谈兴邦?
他握紧了拳头。护盐队必须扩充,必须更加强大。云南的资源,绝不能落入外敌之手!这场斗争,比他预想的更加复杂,也更加残酷。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平安符,那份来自苏映雪的温暖和牵挂,此刻化作了他心中更坚定的力量。他不仅要保护盐场,保护那些刚刚被点燃希望的盐工,更要保护这片土地,保护这个多灾多难的国家。
“传我命令,”他转身对跟出来的副队长说道,“从现在起,所有盐区和已知矿区附近,巡逻密度增加一倍!任何可疑人员,无论身份,一律先扣下再说!另外,立刻派人去昆明,将此事密报给蔡将军!”
“是!”
夜色深沉,危机四伏。林景云站在山风中,目光如炬,望向远方。前路更加艰险,但他心中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这场发生在边陲盐场的暗战,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他必须跑得更快,变得更强,才能在这乱世洪流中,为自己,为同伴,也为这个国家,劈开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