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带着冬日的凛冽,刺破薄雾,照亮了柳家医馆的废墟。焦黑的断壁残垣,散落的碎瓦和药材灰烬,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疯狂。空气中,水汽与焦糊味尚未散尽,呛得人嗓子发紧。
三十名盐工兄弟,手持扁担、铁锹、镐头,分成三班,肃然挺立在废墟四周。他们一夜未眠,脸上沾满黑灰,眼中布满血丝,但腰杆挺得笔直,眼神警惕地扫视着街道两端。寒风吹拂着他们单薄破旧的衣衫,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们身上那股子生铁般的坚毅和决绝。
赵铁柱带着第一班的兄弟守在最外围,他那双铜铃般的大眼,此刻锐利如鹰,不放过任何一丝可疑的动静。他们沉默着,像一尊尊愤怒的雕像,守护着这片被摧残的土地,也守护着他们心中那份沉甸甸的希望。
林景云站在后院的边缘,目光扫过这些自发而来的守护者,心头热浪翻滚。他深知,这份情义,重逾千斤。医馆被烧,损失惨重,但眼前这股凝聚起来的力量,却是多少金银都换不来的财富。
“景云呐……”柳老郎中颤巍巍地走过来,看着前堂的惨状,老泪纵横,“这……这可怎么办啊?药材烧了大半,门脸也毁了,这得多少银子才能修好啊……”
小翠也红着眼圈,声音哽咽:“少爷,那些天杀的坏人,太狠心了!”
林景云轻轻拍了拍老人的肩膀,又递给小翠一个安抚的眼神,声音沉稳:“外公,小翠,别担心。房子烧了,可以再建;药材没了,可以再买。只要人在,只要人心还在,这医馆,就垮不了!”
他转向赵铁柱,扬声道:“铁柱大哥,辛苦各位兄弟了!”
赵铁柱瓮声瓮气地回答:“林大夫,您说这话就见外了!保护您和医馆,是咱们分内的事!倒是这重建……”他眉头紧锁,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这得花不少钱吧?要不,咱们弟兄们再凑凑?”
“对!咱们凑!”旁边的盐工立刻响应,“砸锅卖铁也得把医馆重新建起来!”
“不用!”林景云摆摆手,打断了他们,“各位兄弟的心意,景云心领了。但这笔钱,不能让大家出。”
他心里清楚,盐工们都是穷苦出身,平日里连温饱都成问题,哪里还能拿出多余的钱来。更何况,重建医馆不是小数目,光靠他们凑,杯水车薪。
林景云微微眯起眼睛,脑中快速盘算。总督大人赏赐的三百两白银,是他目前最大的依仗。但这笔钱,必须用在刀刃上。直接全部投入重建,看似解了燃眉之急,却会让医馆后续的运营陷入困境,更别提还要应对林景辉可能的后续手段。
他需要更多的资金,不仅要重建,还要建得更好,更要储备足够的药材,甚至,还要为将来可能的反击做准备。
一个念头在他脑海中逐渐清晰。钱,要生钱!
他走到柳老郎中身边,低声问道:“外公,咱们医馆的地契,还在您这儿吧?”
柳老郎中一愣,点点头:“在,在的,一直收着呢。”
“好。”林景云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外公,小翠,你们先收拾一下后院,清点一下剩下的药材。铁柱大哥,麻烦你继续带兄弟们守好这里,我出去一趟,去去就回。”
“林大夫,您要去哪?”赵铁柱有些不放心,“要不要多带几个弟兄跟着?”
“不用。”林景云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强大的自信,“我去去就来,放心。”
他回到自己暂时栖身的后院小屋,换了一身相对整洁的长衫,将那三百两银票仔细收好,只取出一百两的银票揣在怀里。然后,他又找出柳家医馆的地契,确认无误后,这才深吸一口气,迈步向街口走去。
盐工兄弟们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虽然不解,但眼神中充满了信任。
林景云的目标很明确——城南最大的钱庄,恒源钱庄。
恒源钱庄的掌柜姓钱,人称钱百万,是个精明过人的生意人。据说他眼光毒辣,手腕灵活,在县城这地面上,人脉广,能量大。林景云之前在给一些富户看诊时,隐约听过他的名号。
他需要钱,而钱掌柜,恰好是做钱的生意。
恒源钱庄门面气派,朱漆大门,青石台阶,与周围低矮的民房形成鲜明对比。门口站着两个精壮的伙计,眼神锐利地打量着过往行人。
林景云整理了一下衣衫,昂首走了进去。
钱庄内部宽敞明亮,打磨光滑的青石地面,高大厚实的红木柜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和银钱特有的味道。几个账房先生正在低头拨打算盘,噼啪作响。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人迎了上来,打量了林景云一眼,见他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沉稳,眼神清亮,便客气地问道:“这位客官,您是存钱还是取钱?”
“我找钱掌柜。”林景云声音平静,“有笔生意想跟他谈谈。”
管事微微一怔,随即笑道:“我们掌柜的轻易不见外客,不知客官有何贵干?可否先与小人说说?”
林景云也不废话,直接从怀中掏出那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柜台上:“这是定金。我要借钱。”
管事看到银票,眼神一凝,态度更加恭敬了几分:“客官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片刻之后,管事回来,引着林景云穿过前堂,来到一间雅致的内室。
一个身材微胖,穿着锦缎马褂,留着两撇精明小胡子的中年人正坐在太师椅上喝茶。他看到林景云进来,放下茶杯,抬眼打量。
“这位就是林大夫吧?”钱掌柜脸上带着生意人特有的笑容,却并不起身,“久仰‘妙手盐医’的大名。不知林大夫今日大驾光临,有何指教?”
他的目光在林景云身上转了一圈,带着审视和估量。显然,林景云的身份,他已经知晓,甚至可能连昨晚医馆失火的事情,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林景云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钱掌柜,明人不说暗话。我的医馆昨夜遭了祝融之灾,需要一笔钱重建。我来,是想向贵钱庄借贷五百两白银。”
“五百两?”钱掌柜挑了挑眉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林大夫,恕我直言,您的医馆刚刚被烧,前途未卜,这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您拿什么来抵押呢?”
“这个。”林景云将怀中的地契拿了出来,轻轻放在桌上,“这是柳家医馆的地契。虽然前堂烧了,但这块地皮,还有后院和库房,价值远不止五百两。”
钱掌柜拿起地契,仔细看了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地契是不错。不过,林大夫,做生意讲究的是现金流。一块地皮,变现不易。万一……我是说万一,您的医馆开不起来,我这钱,岂不是打了水漂?”
“开不起来?”林景云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弧度,“钱掌柜,您是生意人,看的应该是前景。我林景云三个字,在城南,尤其是在那些盐工兄弟之中,值多少钱,您心里应该有数。”
他顿了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总督大人为何赏我‘妙手盐医’的牌匾和三百两白银?因为我治好了他的幼子。这证明我的医术,足以获得权贵的认可。”
“昨夜大火,为何有上百名盐工自发前来救火,甚至现在还守在废墟旁?因为我为他们看病,减免药费,赢得了他们的心!这些人,就是我未来最稳固的客源,也是我医馆最坚实的后盾!”
“至于这把火,”林景云眼中寒光一闪,“烧掉的只是房子,却烧不掉我的名声,更烧旺了人心!钱掌柜觉得,一个能得总督赏识,又能聚拢民心的大夫,他的医馆,会开不起来吗?”
他将那一百两银票推到钱掌柜面前:“这一百两,不是定金,是我预付的第一笔利息,也是我的诚意。剩下的四百两,我只需借用半年。半年之后,连本带利,分文不少奉还!利息,就按钱庄最高的规矩来!”
钱掌柜沉默了,手指停止了敲击,眼神闪烁不定。他看着桌上的地契,看着那一百两银票,更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和锐气。
他是个精明的商人,懂得风险,更懂得机遇。林景云的话,句句戳中要害。总督的赏识是潜在的政治资本,盐工的支持是庞大的市场基础,而林景云本人表现出的能力和魄力,更是难得的无形资产。一场大火,看似危机,却也让林景云的价值更加凸显。
赌一把?
钱掌柜的目光最终落定,脸上重新堆起笑容,比刚才真诚了几分:“林大夫果然快人快语!好!这笔生意,我恒源钱庄做了!五百两,低息贷给你!就当交林大夫这个朋友!”
他拿起笔,唰唰唰写了一张借据,盖上自己的私印和钱庄的大印。
“林大夫,请!”
林景云接过借据,仔细看过,确认无误,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按上手印。
钱掌柜立刻吩咐管事:“去账房,取五百两现银来,交给林大夫!”
很快,沉甸甸的五百两白银被装在几个钱袋里,送到了林景云面前。
“多谢钱掌柜!”林景云抱拳行礼,“这份情,林某记下了。半年之后,定当履约。”
“林大夫客气了,预祝医馆早日重建开张,生意兴隆!”钱掌柜起身相送,态度已然不同。
林景云带着五百两银子,离开了恒源钱庄。阳光洒在他身上,暖洋洋的。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那是重建的希望,也是复仇的资本。
他拿出之前总督赏赐的三百两,加上刚借到的五百两,一共八百两。除去预留给钱掌柜的一百两,他现在手头有七百两可用资金。拿出二百两用于修复医馆、补充药材,绰绰有余。剩下的五百两,则可以作为医馆的运营储备,甚至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资金的难题,迎刃而解!
回到医馆废墟时,赵铁柱和盐工们立刻围了上来。
“林大夫,您回来了!”
“事情办得怎么样?”
林景云看着他们关切的眼神,心中温暖,他掂了掂手中的钱袋,虽然没有明说借钱的事情,但脸上轻松自信的笑容已经说明了一切。
“大家放心!”林景云朗声道,“重建医馆的钱,已经解决了!从明天起,我们就开始动工!我保证,不出半个月,柳家医馆,一定会重新开张,而且会比以前更好!”
“好!”盐工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林景云望着眼前欢欣鼓舞的众人,又抬头看了看医馆的废墟,最后,他的目光缓缓转向林家大宅的方向,眼神冰冷如腊月的寒潭。
林景辉,你以为一把火就能烧掉我的根基吗?你错了!这把火,不仅没能烧毁我,反而让我获得了更强的力量,更坚实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