葫芦谷内的清理工作,在一种压抑的沉默中进行着。
空气里,血腥和石灰的味道依旧浓得化不开,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队员们分成几组,在林武的指挥下,开始执行命令。
收集武器弹药的过程相对简单。土匪们使用的家伙五花八门,除了少数几杆老旧的火铳外,大多是砍刀、长矛,甚至还有钉耙和锄头。这些都被堆积到一起,准备运回盐场。
真正的考验,是“补刀”。
谷底还躺着不少尚未断气的土匪,他们或断手断脚,或胸腹中弹,在污血和尘土中痛苦地蠕动、呻吟。起初,队员们显得犹豫和抗拒。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屠杀,心理上的冲击尚未平复,现在又要亲手结束这些已经失去反抗能力的人的性命,这让他们感到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一个年轻队员走到一个腹部中枪、肠子流出体外的土匪面前,手中的刺刀举了半天,却迟迟无法刺下。那土匪瞪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嘴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咒骂。队员的脸色更加苍白,握着步枪的手抖得厉害。
林武走了过来,面沉似水。他没有斥责,只是夺过那队员手中的步枪,枪口向下,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近距离射击的威力将土匪的头颅打得粉碎,红白之物溅了年轻队员一身。那队员再也忍不住,“哇”地一声吐了出来,瘫软在地。
“把他扶到后面去休息。”林武冷冷地命令,将步枪扔还给另一个队员,“其他人,执行命令!二少爷说了,不留活口!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盐场!这些人渣,不值得任何同情!”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刀子,刺破了队员们心中最后一点犹豫。是啊,这些人是豺狼,是来抢夺他们家园,杀害他们亲人的凶徒。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动作开始变得“利落”起来。
“噗嗤!”刺刀入肉的声音。
“咔嚓!”木棍敲碎头骨的声音。
零星的枪声也偶尔响起,终结着那些生命力格外顽强的土匪。
呻吟声渐渐消失,只剩下队员们沉重的呼吸和器械碰撞的声音。
林景云站在高地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深潭。他知道,这是必要的残酷。一支真正有战斗力的队伍,不仅要能杀敌,更要能毫不犹豫地执行命令,哪怕是这种看起来冷血无情的命令。战争,从来不是请客吃饭。
过了一会儿,林武快步走了上来,脸上沾着几点血迹,眼神却异常明亮。
“二少爷,战场基本打扫完毕。所有能用的武器弹药都已收集。伤员……全部处理干净了。”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一些,“一共一百零七具尸体,确实是黑虎山的匪号。”
“很好。”林景云点点头,目光转向谷底那些已经不再动弹的尸体,“林武,你挑几个机灵点、手脚麻利的弟兄,跟我来。”
“是!”林武立刻点了五名看起来相对镇定、动作也比较麻利的队员。
林景云从怀中掏出几样东西,是一些折叠好的纸张,看起来像是账本和信件,纸张的边缘还特意做旧,沾染了一些油污和尘土。
他将这些东西递给林武,声音低沉而清晰:“找几个看起来像是头目的尸体,把这些东西,塞进他们贴身的衣物夹层里,做得隐蔽些,要像是他们一直带在身上一样。”
林武接过那些纸张,借着尚未完全散去的尘埃中透过的天光,飞快地扫了几眼。虽然看得不甚真切,但“林景辉”、“法兰西”、“布兰德”、“洋枪”、“火药”等字眼还是让他心中剧震!
他猛地抬头看向林景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一丝了然。栽赃嫁祸!而且是如此狠毒、如此彻底的栽赃!这已经不仅仅是雇凶杀人的罪名了,这是要将大少爷往死路上推,往通敌叛国的深渊里推!
林景云迎着他的目光,眼神没有任何闪躲,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绝:“看明白了?”
林武深吸一口气,用力地点头,将那些纸张紧紧攥在手里,沉声道:“明白了!二少爷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当当,天衣无缝!”
“去吧,小心点,别让其他人看到。”林景云挥了挥手。
“是!”林武带着那五名队员,再次下到谷底,走向几具衣着明显比普通土匪要好一些的尸体,开始小心翼翼地执行这项特殊的“打扫”任务。他们翻动尸体,将那些伪造的账本和信件塞进目标的内层衣襟或腰带夹层,然后仔细地整理好衣物,抹去可能留下的痕迹。整个过程在其他队员忙碌的背景下进行,显得并不突兀。
林景云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林景辉,我的好大哥,这只是开始。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你敢勾结土匪对我下死手,就要有承担一切后果的觉悟!
……
半个时辰后,队伍带着缴获的武器和弹药,离开了如同地狱般的葫芦谷,返回河东盐场。
来时一百多人气势汹汹,回去时,护盐队这边虽然几乎没什么伤亡,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沉重。杀戮的记忆如同烙印,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但同时,一种前所未有的凝聚力和自信,也在悄然滋生。他们用一场酣畅淋漓的胜利,证明了自己的力量,也扞卫了自己的家园。
回到盐场,林景云并没有立刻休息,他让林武安排好队员们的食宿和伤员(主要是扭伤和惊吓过度)的照料,自己则带着几名亲信,押送着几样关键的“证物”,直奔林家主宅。
林家主宅,议事厅。
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家主林伯山坐于主位,面色阴沉,眼神复杂地看着风尘仆仆归来的林景云。厅内两侧,坐着几位族中颇有威望的长辈,一个个表情严肃。
林景辉也在场,他站在一旁,脸色苍白,眼神闪烁不定,带着几分惊慌和怨毒。显然,葫芦谷那边全军覆没的消息已经传了回来,这让他始料未及,也感到了灭顶之灾的恐惧。
“景云,怎么回事?!”林伯山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我听说,你去葫芦谷,和黑虎山的人……动手了?”
林景云上前一步,拱手行礼,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回禀父亲,诸位叔伯。并非孩儿主动挑衅,而是黑虎山悍匪一百余人,意图设伏偷袭我河东盐场护卫队,被孩儿侥幸识破,并于葫芦谷设伏反击。”
“什么?!”林伯山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黑虎山?他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把主意打到我林家头上!战况如何?伤亡怎样?”
“托父亲洪福,我护盐队凭借地利与新式火器之威,将一百零七名来犯之敌,尽数歼灭于葫芦谷!”林景云朗声道,目光扫过脸色瞬间变得死灰的林景辉,“我方队员仅有几人受轻伤,并无性命之忧。”
“全歼?!”厅内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几位族老面面相觑,眼神中充满了震惊。黑虎山的凶名,他们是清楚的,一百多悍匪,竟然被林景云带着几十号新兵蛋子给全灭了?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林伯山也是一愣,随即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重新坐下,紧紧盯着林景云:“景云,你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林景云说着,示意身后的亲信将一个包裹放在厅中央的地上。包裹打开,里面是几杆沾着血迹的火铳,几把样式凶悍的砍刀,以及几面黑虎山的旗幡。
“这些,是从土匪身上缴获的部分武器和旗号。”林景云继续道,“更重要的,是这些东西。”
他又拿出另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是几封书信和几本小册子。
“在清理战场,搜查土匪头目尸身时,我们发现了这些。”林景云拿起其中一封信,递给林伯山,“父亲请看,这是黑虎山二当家‘过山风’写给我大哥的亲笔信,约定了今日在葫芦谷伏击孩儿的细节!”
林伯山颤抖着手接过信,一目十行地看完,脸色瞬间铁青,猛地将信拍在桌子上,指着林景辉怒吼:“逆子!你……你看看你做的好事!!”
林景辉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父亲饶命!父亲明鉴!这是诬陷!是林景云他血口喷人!儿子怎么可能勾结土匪,残害自家兄弟啊!这信一定是伪造的!”
“伪造?”林景云冷笑一声,又拿起另一封信,“这封信上的字迹,父亲和诸位叔伯应该不陌生吧?这可是大哥写给‘过山风’的回信,约定事成之后给予的好处!笔迹、印章,俱在!”
几位族老也围了上来,传阅着那两封信。林景辉的字迹,他们再熟悉不过。信上的内容,更是让他们心惊肉跳。
“景辉!你……你糊涂啊!”一位白须族老痛心疾首地指着他,“就算你和景云有再大的矛盾,也不能引狼入室,勾结土匪啊!这要是传出去,我林家的百年声誉,岂不毁于一旦?!”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林景辉还在徒劳地辩解,声音带着哭腔,“是林景云!是他设下的圈套!他早就想除掉我了!”
林景云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继续拿起那些伪造的账本和信件,神色凝重地说道:“父亲,诸位叔伯,勾结土匪,谋害手足,固然罪大恶极。但更令人心寒的是,我们在搜查中,还发现了这些……”
他将那些伪造的“证据”一一呈上:“这些账本和信件显示,大哥……大哥他,不仅雇佣土匪,似乎还与……与城里的法兰西布兰德商行有秘密往来,甚至……甚至牵涉到私下贩售军火牟取暴利!”
“什么?!”
这一次,整个议事厅都炸开了锅!
勾结土匪已经是重罪,如果再加上“私通洋人”、“贩卖军火”这两条,那简直就是抄家灭族的滔天大罪!
林伯山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他死死地盯着林景云呈上来的那些“账本”和“信件”,又看了看跪在地上如同烂泥一般的林景辉,眼神中充满了失望、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他未必全信这后面两条罪名。林景辉有几斤几两他清楚,私通洋人、贩卖军火,听起来更像是林景云为了彻底扳倒对手而罗织的罪名。但是,前面勾结黑虎山土匪,雇凶杀害林景云和护盐队的证据,却是铁板钉钉,无可辩驳!
林景辉也懵了,他完全不知道这些账本信件是怎么回事,只知道自己完了,彻底完了。他张着嘴,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发出绝望的“嗬嗬”声。
“够了!”林伯山猛地一拍桌子,打断了所有的议论和林景辉的哀嚎。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长子,眼神冰冷如铁:“林景辉!勾结匪寇,残害手足,意图颠覆家业!单凭此条,便已是不可饶恕之罪!”
他没有提私通洋人和贩卖军火的事情。这罪名太大,一旦坐实,整个林家都可能被拖下水。他选择避重就轻,但惩罚,却必须足够严厉。
“来人!”林伯山的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
“在!”门外立刻应声进来几名孔武有力的家丁。
“将逆子林景辉,押入祠堂!禁足三月!每日思过,抄写家规一百遍!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探视!”
禁足祠堂!这对于嫡长子来说,是极其严厉的惩罚,几乎等同于剥夺了继承权!
“不!父亲!不要啊!我是冤枉的!!”林景辉发出凄厉的惨叫,拼命挣扎,却被家丁死死按住,拖了出去。他的哭喊声在议事厅外回荡,渐渐远去。
处理完林景辉,林伯山的目光转向林景云,眼神复杂。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景辉名下所有盐井、商铺、田产,即日起,暂由景云你……代为管理。务必好生经营,不得有误。”
“代为管理!”这四个字,如同惊雷,在几位族老心中炸响。他们看向林景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谁都明白,这“代管”,恐怕就是永久接管了。林家未来的权力格局,在这一刻,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林景云心中波澜微起,面上却依旧平静,躬身行礼:“是,父亲。孩儿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父亲所托。”
林伯山疲惫地挥了挥手:“好了,今日之事,到此为止。葫芦谷之事,严密封锁消息,不得外传!景云,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是,孩儿告退。”林景云再次行礼,带着他的人,转身离开了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