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卷宗里的漏网之鱼
档案室的晨光斜斜切过桌面,在“2015-103”号卷宗上投下菱形的光斑。林定军指尖按在卷宗封面,指腹摩挲着“交通肇事案”几个字,前世的记忆如潮水漫来——当年他认定司机赵志强“过失致人死亡”,判处三年有期徒刑,直到七年后赵志强出狱,在跨江大桥上纵身一跃,遗书里那句“我女儿的鞋带,他们为什么不查”,才让他惊觉此案藏着深海般的暗流。
“林检,这案子卷宗很齐啊。”实习生小陈捧着补充材料进来,晨光在他年轻的脸上跳跃,“肇事车辆刹车痕鉴定、目击证人笔录、死者身份信息……样样不缺。”
林定军没抬头,翻开卷宗里的现场照片:雨夜的十字路口,黑色轿车撞向路灯柱,副驾驶座上的男人(死者王浩)俯身向前,额头抵着仪表盘,鲜血在方向盘上晕开。照片下方标注:“时速87公里,超速20%,司机赵志强血液酒精浓度0.03mg\/100ml,未达酒驾标准。”
“未达酒驾标准?”林定军轻声重复,指尖点在“0.03”上,“去调赵志强的通话记录,2015年7月14日晚8点到10点。”
小陈应声而去,林定军则翻到证人笔录。最关键的目击证人是路边便利店老板,笔录写着:“当时雨下得很大,我看到那车突然冲向路灯,像是在躲避什么,之前没听到刹车声。”他记得前世忽略了“没听到刹车声”这一句,只盯着“超速”做文章。
通话记录很快调来,打印纸沙沙作响。林定军快速扫过,8点15分,一个陌生号码打入,通话时长47秒;8点20分,同一号码再次打入,通话1分23秒;8点45分,赵志强打给妻子,仅12秒,通话内容备注“慌张”。
“查这个陌生号码。”林定军指着那个号码,晨光恰好落在纸页边缘,照亮“归属地:本市郊区废弃工厂”的字样。他想起赵志强遗书里的另一句话:“那个工厂的狗叫得真凶,比王浩的刀还吓人。”
卷宗里的死者信息显示,王浩是小额贷公司老板,名下有三家催债公司,其中一家就设在郊区废弃工厂附近。林定军翻到赵志强的供述:“当晚约王浩谈债务问题,他突然抢方向盘,导致车辆失控。”这句供述旁,前世的他画了个勾,标注“合理”,此刻看来,那勾像个嘲讽的笑。
“林检,陌生号码户主登记是‘李勇’,但这人三年前因‘非法拘禁’入狱,现在还在服刑。”小陈的声音带着惊讶,“更奇怪的是,李勇是王浩的手下,负责催债的。”
林定军翻开赵志强妻子的笔录,其中一句被水洇过,字迹模糊:“……女儿那天放学后没回家,志强接到电话就疯了似的要去找王浩……”前世他以为是笔误,现在用侧光照射,隐约可见被洇掉的字是“绑”。
“去查2015年7月14日赵志强女儿的放学路线监控。”林定军的声音有些沉。他想起赵志强遗书里的“鞋带”——照片上,赵志强女儿的校服照片里,鞋带是特殊的蝴蝶结系法,而卷宗附带的“赵志强随身物品清单”里,有一根断裂的鞋带,当时标注“无关物品”。
监控录像送来时,档案室的吊扇正慢悠悠转着。画面里,赵志强的女儿背着书包走在放学路上,一个戴帽檐的男人拦住她,镜头恰好拍到男人手腕上的狼头纹身——与王浩的催债公司标志一致。女孩挣扎时,鞋带被扯断,蝴蝶结散开,男人粗暴地将她塞进面包车,车身上隐约可见“小额贷”字样。
“这根鞋带,”林定军从证物袋里取出那根断裂的鞋带,与监控里女孩的鞋带比对,结法完全一致,“是赵志强在工厂附近捡到的,他认出是女儿的,才确定孩子被王浩绑架。”
他重新梳理时间线:
8点15分,李勇(王浩手下)打电话给赵志强,以女儿为质,逼他单独赴约见王浩;
8点20分,李勇再次来电,发去女儿被绑的照片(赵志强手机里的照片被忽略,标注“私人照片”);
8点30分,赵志强驾车接王浩,实为赴约救人,车内藏着准备赎人的十万现金(卷宗里的现金照片被归为“个人财物”,未深究来源);
8点45分,赵志强打电话给妻子,仅说“女儿没事”,实为安抚,怕她报警刺激绑匪;
8点57分,车辆行至十字路口,王浩突然收到李勇短信(王浩手机里的短信被误删,标注“操作失误”),得知赵志强带了警察(实为误会),情急之下抢方向盘,导致失控。
“原来如此。”小陈看着时间线,恍然大悟,“赵志强不是超速,是急着去救女儿;不刹车,是怕王浩伤害孩子。”
林定军翻到卷宗末尾的量刑建议:“三年有期徒刑”。前世他正是依据“超速”“未及时刹车”定下此刑,从未想过背后的绑架链条。赵志强在狱中拒绝上诉,大概是怕绑匪报复女儿,出狱后发现女儿因受惊过度患上自闭症,万念俱灰才走上绝路。
“调王浩的通话记录,查他与李勇的联系;找当年处理绑架案的同事,核实是否有未立案的儿童失踪报;再查赵志强女儿的病历……”林定军的指令清晰有力,晨光在他肩头流动,像在为过往的疏漏赎罪。
小陈拿着指令单快步离开,档案室里只剩吊扇转动的声音。林定军将断裂的鞋带小心放回证物袋,与女孩的照片放在一起。照片上,女孩笑着展示自己的蝴蝶结鞋带,阳光落在她脸上,像从未受过伤害。
他在卷宗上写下补充侦查建议:
1. 核实王浩、李勇涉嫌绑架罪的证据链,查明赵志强是否为被胁迫;
2. 恢复王浩手机中被误删的短信,确认车辆失控的直接诱因;
3. 调取赵志强女儿的心理评估报告,佐证其受胁迫的合理性;
4. 重新鉴定车辆失控时的速度与角度,结合绑架背景评估赵志强的应急反应。
笔尖划过纸页,留下清晰的痕迹。林定军望着窗外,晨光已铺满整个检察院的院落,新叶在枝头舒展,像在原谅过往的阴霾。他知道,重生不是为了沉溺悔恨,而是要像此刻的阳光,一寸寸照亮卷宗里的阴影,让每一个被忽略的细节都发出声来——哪怕迟到七年,也要让赵志强的沉默有处诉说,让那个系着蝴蝶结鞋带的女孩,终有一天能明白父亲当年的苦衷。
卷宗合上时,“过失致人死亡”几个字被晨光覆盖,仿佛在预示着改写的可能。林定军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16-042”,那是一起看似普通的盗窃案,但他记得,被盗的古董花瓶里,藏着一份未寄出的绝笔信。这一次,他要让所有的沉默,都能找到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