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一块钱的执念
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嗡嗡作响,林定军站在收银台前,指尖划过玻璃柜里的口香糖。第三次失窃的监控录像正在循环播放:穿校服的少年趁老板转身补货时,从收银台的零钱盒里捏起一枚一元硬币,塞进校服口袋,动作熟练得不像第一次。
“这小子就是故意的。”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男人,指节敲着柜台,“第一次我没在意,第二次就觉得不对劲,第三次直接报了警。你说他偷啥不好,非偷一块钱?不是挑衅是啥?”
卷宗里的信息很简单:少年叫吴笛,16岁,辍学在家,父母离异后跟着奶奶过。三次盗窃的监控截图排在一起,他的表情一次比一次平静,甚至在第三次得手后,还对着监控镜头扯了扯嘴角,像是在打招呼。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映出个模糊的画面:吴笛蹲在便利店后巷,手里攥着个药瓶,对着瓶口哈气,瓶身标签上的“降压药”三个字被冻得模糊。林定军想起前世这起案子的结局——吴笛因“多次盗窃”被判了缓刑,却在缓刑期间偷了辆电动车,最终进了少管所。直到奶奶去世,整理遗物时才发现,老人的病历本里夹着张纸条,是吴笛写的:“奶奶,我只要偷够三次,警察就会管我了。”
“他每次偷完钱,都去了哪里?”林定军指着监控里少年离开的方向,后巷深处有个绿色的垃圾桶,每次吴笛都会在那里停留几分钟。
老板调出后巷的监控:少年把硬币扔进垃圾桶,然后蹲在旁边发呆,直到有拾荒老人经过,他才起身离开。“神经病吧?偷了又扔。”老板撇撇嘴,“我看他就是缺管教。”
林定军却注意到,吴笛每次扔硬币时,都会先把硬币在掌心搓几下,像是在传递什么温度。他让小陈去查吴笛奶奶的情况,自己则蹲在那个绿色垃圾桶前,指尖拂过桶壁的铁锈——在桶底的缝隙里,卡着半枚磨损的一元硬币,边缘刻着个歪歪扭扭的“笛”字。
“吴笛的奶奶半个月前中风住院了。”小陈的声音带着急,“现在在重症监护室,医生说情况不太好,一直没人签字缴费,医院已经停药两天了。”
林定军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想起怀表表盘里的药瓶,标签上的剂量显示,那是长效降压药,正好是吴笛奶奶常吃的牌子。而便利店的进货记录显示,老板每周三会进一批降压药,摆在收银台旁边的货架上——正是吴笛三次作案的日子。
第三次提审吴笛时,少年终于不再沉默。他坐在审讯室里,校服袖口磨出了毛边,手腕上有圈淡淡的勒痕,像是长期戴着手链留下的。“我就是想让警察抓我。”他低着头,声音闷得像被捂住,“我奶奶住院没人管,我去民政局,他们说我未成年,办不了手续;去社区,他们说要等领导批……我没办法了。”
“为什么偷一块钱?”
“我爸以前说,偷一块钱也算偷,警察会管的。”吴笛的肩膀抖了抖,“他还说,等我长大了,就用这枚硬币给我买辆自行车。”他从口袋里摸出个用红线系着的硬币,正是那枚刻着“笛”字的,“这是他留给我的,我每次扔进去,都想让他知道,我在找他。”
林定军突然明白,少年不是在挑衅,是在求救。他偷的不是钱,是被看见的机会。那个绿色垃圾桶,是拾荒老人的聚集地,他把硬币扔进去,或许是希望有人能注意到这个总在垃圾桶旁发呆的少年,或许是在模仿父亲当年教他的“求助信号”。
“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说了谁信?”吴笛抬起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我爸走了五年,我妈从没来看过我,奶奶倒下后,我去跟亲戚借钱,他们说我是骗子。我只有这招了,我知道偷东西不对,但我真的没办法了……”
林定军让小陈联系医院,以检察院的名义担保,先给吴笛奶奶续上治疗。然后他拿着那枚刻字的硬币,去了吴笛父亲的户籍地——城郊的一个老小区,在社区档案里找到了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抱着年幼的吴笛,手里举着枚一元硬币,背景正是这家便利店,那时候还叫“便民小卖部”。
照片背面写着行字:“等笛笛能数到一百,就用这枚硬币给他买自行车。”字迹和吴笛硬币上的“笛”字,如出一辙。
便利店老板看到照片时,突然红了眼眶:“这不是老吴吗?他以前是我这儿的常客,总买一元钱的矿泉水,说要给儿子攒学费。后来听说他工地上出事了,人没了……”他从收银台底下摸出个铁盒,里面全是一元硬币,“这些都是他当年落下的,说等凑够一百个,就给孩子买个新书包。”
真相像被阳光晒化的冰,一点点淌进心里。吴笛三次偷窃的日子,正是他父亲的忌日;他对着监控扯嘴角,是因为父亲以前总说“遇到事别慌,笑一笑就过去了”;他在垃圾桶旁发呆,是在等那个像父亲一样会捡硬币的人。
林定军把不起诉决定书放在吴笛面前时,少年正趴在桌上写作业——是小陈给他带的课本,他说想等奶奶好起来,就回学校读书。“你奶奶的医药费,我们联系了公益基金,还有你父亲生前的工地,他们愿意承担一部分。”林定军把那盒硬币推过去,“这些,是你爸爸留给你的。”
吴笛捏着硬币,突然“哇”地哭了出来,像要把这五年的委屈全哭出来。“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没骗我……”
走出看守所,阳光把影子拉得很长。林定军回头看了眼,少年正踮着脚,在看守所的铁门上刻着什么,凑近了才看清,是个小小的“谢”字。便利店的老板开车跟过来,手里提着个新书包:“帮我交给吴笛,就说是他爸爸托我买的。”
卷宗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枚一元硬币,旁边写着:“有些执念,看似荒唐,却是一个孩子能想到的,最用力的求救。”
小陈抱着新的卷宗进来,封面上的照片有点特别:一个穿旗袍的女人站在博物馆展柜前,手里拿着块玉佩,展柜里的同款玉佩不翼而飞。“林检,这案子有点玄乎,监控拍到她接触过展柜,但搜遍了她全身和随身物品,都没找到玉佩。”
林定军拿起卷宗,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女人的旗袍下摆,绣着朵将开未开的玉兰花,和展柜里玉佩上的花纹一模一样。他翻开第一页,嫌疑人姓名那一栏写着“苏曼”,职业是“旗袍设计师”。
“去博物馆看看。”林定军指尖划过照片里的玉佩,直觉告诉他,这消失的玉佩背后,藏着比盗窃更复杂的故事,就像那枚被反复偷扔的一元硬币,看似微不足道,却牵着一整个世界的温柔。
阳光透过检察院的玻璃窗,落在卷宗上,玉佩的照片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像有什么秘密,正等着被轻轻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