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藤椅上的秘密
林定军推开社区活动室的门时,老太太正坐在藤椅上晒太阳,拐杖斜靠在椅边,金属包头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少年蹲在不远处的花坛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泥土,背影透着股倔劲。空气里飘着淡淡的药味,混着葡萄架的清香,有种说不出的沉静。
“张奶奶,打扰您了。”林定军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目光落在藤椅扶手上——那里缠着圈褪色的红布,边角磨得发亮,像是常年摩挲留下的痕迹。
老太太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是检察院的吧?我那孙子,从小就手不稳,偷我的养老金,没跑。”她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你们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我老婆子不护短。”
少年猛地抬头,脖子上青筋暴起:“我没有!是你让我拿的!说要给我交学费!”他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泥土被攥成了团,“你现在又不认了?”
“我让你拿?”老太太冷笑一声,抬手敲了敲藤椅扶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上个月刚给你买了新球鞋,你还不知足?”她转向林定军,叹了口气,“这孩子,被他爸妈惯坏了,我这把老骨头,哪经得起他这么折腾。”
林定军没说话,只是看向少年:“你说奶奶让你拿的,有证据吗?”
少年嘴唇哆嗦着,眼里泛起红血丝:“那天晚上,她在灯下缝衣服,说‘小宝,明天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取出来,你开学要交住宿费’,我还问她够不够,她说‘够,取五千就行’……”
“胡说!”老太太猛地坐直,拐杖在地上顿出“笃笃”声,“我什么时候缝衣服了?我这老眼昏花的,穿针都费劲!”
林定军注意到,老太太说这话时,左手下意识地攥了攥袖口,那里有块不明显的线头——像是刚拆过针线的痕迹。他不动声色地看向花坛边的垃圾桶,里面有个被揉皱的取款凭条,隐约能看到“5000”的数字。
“张奶奶,您养老金存折 last 一笔取款记录是三天前,取了五千块。”林定军拿出手机,调出银行提供的流水,“取款人签名是‘张桂英’,但这字迹……看着有点像少年人的笔锋。”
老太太脸色微变,随即又硬气起来:“是我让他代签的!我老了,手抖得签不了字,让他帮忙怎么了?这就能说明他不是偷了?”
“那您为什么说他偷呢?”林定军目光平和,却带着穿透力,“五千块不算小数,要是误会,说清楚就好,没必要闹到派出所。”
少年突然站起来,指着藤椅后面:“她藏了东西!那天我取完钱回来,她把一沓钱塞进藤椅缝里了!”
老太太眼神一慌,厉声呵斥:“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定军顺着少年指的方向走过去,藤椅的缝隙里果然塞着个布包。他轻轻一抽,布包滑落出来,里面是一沓用橡皮筋捆着的现金,还有张皱巴巴的医院缴费单——上面写着“住院押金 5000 元”,患者姓名是“李小宝”,日期正是三天前。
“李小宝是谁?”林定军拿起缴费单。
少年愣住了:“那是……我同桌,他爸妈离婚了,上周查出白血病,家里没钱治……”
老太太别过头,肩膀微微耸动着,没说话。
林定军把布包放在藤椅上,现金散落出来,里面还混着张纸条,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写的:“小宝说同桌要住院,我这老婆子帮不上大忙,这点钱别让孩子知道,免得他有心理负担。”
少年看着纸条,突然蹲在地上哭了:“奶奶……你为啥不跟我说啊……”
老太太抹了把脸,声音哽咽:“跟你说有啥用?你自己学费还没凑齐,再说……那孩子要强,知道了肯定不要。”她顿了顿拐杖,“我怕你嘴不严,就故意说你偷钱,让你恨我几天,等这事过去了……”
“那你也不能冤枉我啊……”少年哭着抱怨,声音却软了下来。
林定军看着祖孙俩,突然想起刚才进门时,葡萄架下晒着的被褥,上面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宝”字——和缴费单上的“宝”字,笔迹如出一辙。他拿起那张取款凭条,上面的签名虽然刻意模仿老人的笔锋,但末尾那个勾起的笔画,分明和少年作业本上的签名如出一辙。
“张奶奶,您这招‘苦肉计’,差点把孩子逼急了。”林定军把现金重新包好,递回去,“不过下次有困难,可以找社区或者公益组织,没必要自己扛着。”
老太太接过布包,抹了把眼泪:“我就是不想麻烦人……那孩子爹妈不管他,我看着心疼……”
少年站起来,走到奶奶身边,笨拙地拍着她的后背:“奶奶,对不起,我刚才跟你喊了……”
“没事没事,”老太太拉过他的手,揉了揉他刚才攥泥土攥红的指关节,“你没错,是奶奶不好,让你受委屈了。”
阳光穿过葡萄藤的缝隙,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洋洋的。林定军收拾好文件,准备离开时,听见少年说:“奶奶,我住宿费学校给我申请了助学金,这钱还是给李小宝吧,我去打暑假工凑学费。”
老太太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盛开的菊花:“好,我大孙子长大了……”
林定军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眼藤椅上的红布——那颜色,像极了少年校服上的红领巾。他想起刚才在垃圾桶里捡到的另一张纸条,是老太太写给社区的,上面说“孙子不听话,麻烦你们多开导”,末尾画了个小小的笑脸。
原来有些“冤枉”,藏着最深的温柔。就像藤椅的缝隙,看似藏着秘密,拆开来看,全是裹着疼惜的棉花。
回到检察院,小陈正抱着一堆卷宗等他:“林检,下个案子是个惯偷,偷了三次,每次都只偷一块钱,失主说他是挑衅,您看……”
林定军接过卷宗,封面上的照片里,惯偷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眼神清澈得不像个小偷。他翻开第一页,作案地点都是同一家便利店,失窃金额均为“1元”,失主签名是同一个人——便利店老板。
“有点意思。”林定军指尖在“1元”上敲了敲,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是在催促着什么。他知道,这背后一定又藏着段不寻常的故事,就像藤椅上的红布,看着扎眼,实则暖得人心头发烫。
他拿起外套,准备去会会这个“只偷一块钱”的小偷。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像条通往真相的路,每一步都藏着意想不到的柔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