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纵火案中的灰烬
纵火案的卷宗放在桌上,封面的“认罪认罚”四个字被林定军圈了红圈,笔尖几乎要戳破纸页。怀表在口袋里灼得他皮肤发烫,表盘里反复映出片燃烧的废墟——2019年的冬天,城郊的仓库火光冲天,而卷宗里的嫌疑人周明,正蹲在警戒线外,眼镜片碎了一块,手里攥着半块烧焦的电路板。
前世这个案子,周明因“泄愤纵火”被判七年。直到2026年,仓库的房东在临终前才吐露真相:是他自己违规堆放易燃物引发火灾,怕承担责任,才买通周明的同事作伪证,把罪名推给了刚和公司闹过矛盾的周明。而周明之所以认罪,是因为房东承诺“只要你认了,我给你母亲凑手术费”。
“林检,这案子证据链太完整了。”小陈把卷宗里的证据摆了一桌子,“周明的供述笔录签了字按了手印,说因为被公司辞退怀恨在心,半夜浇了汽油点火;仓库门口的监控拍到他案发前一小时出现过;还有两个同事作证,说听到他扬言‘要让公司好看’。”
林定军的指尖划过监控截图。画面里的“周明”穿着件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走路时肩膀微微左倾——可他记得周明昨天来做笔录时,明明是右肩习惯性下沉,那是大学时打篮球摔伤留下的旧疾。
“去调周明的大学档案。”林定军指着截图里的鞋子,“还有这双鞋的购买记录。监控里是双白色运动鞋,鞋边有蓝色条纹,而周明昨天穿的,是黑色帆布鞋。”
档案显示,周明确实因右肩韧带撕裂做过手术,医生建议“避免负重,步态可能习惯性右倾”。而他的网购记录里,近半年根本没有买过白色运动鞋,最近的一笔消费是给母亲买的降压药。
“两个同事的证词也有问题。”林定军翻到证言页,指着其中一段,“两人都提到‘周明说要在仓库的化工区点火’,但仓库的平面图显示,化工区在东侧,而起火点是西侧的杂物间——真正熟悉仓库布局的人,不会犯这种错误。”
怀表的表盘突然亮起,映出段模糊的录音,是周明和房东的对话:“……我妈下周就要手术,差五万块……”“认了这事儿,钱我马上打给你。”“可……”“没什么可是的,我认识法官,最多判三年,出来我再给你十万……”
林定军让技术科恢复了周明的通话记录,案发前三天,他确实和房东有过五次通话,最长的一次持续了23分钟。而银行流水显示,案发后第二天,周明母亲的住院账户里,多了笔五万元的匿名汇款,汇款地址正是房东公司的地址。
“去查仓库的消防验收记录。”林定军盯着卷宗里的火灾认定书,“上面写着‘不排除人为纵火’,但没说具体起火点。让消防专家重新勘查,特别是西侧杂物间。”
消防专家的复勘报告很快出来了:杂物间的墙角有个老旧的电闸,线路老化严重,闸刀上还残留着熔珠,是典型的短路起火特征。“这里堆放了大量纸箱和塑料桶,都是易燃物。”专家指着照片,“电闸周围没有汽油残留,反而有老鼠啃咬电线的痕迹。”
更关键的是,仓库的监控录像被剪辑过。完整的录像显示,周明案发前一小时确实去过仓库,但只是来拿落在更衣室的工牌,停留时间不到五分钟,离开时手里还提着个装着文件的袋子——那是他之前在公司的设计图纸,他说“就算被辞退,也不想让心血白费”。
当林定军把复勘报告和通话记录放在周明面前时,这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捂住脸,肩膀抖得像风中的树叶。“我对不起我妈。”他哽咽着,“她知道我认罪后,当场就晕过去了,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我以为忍几年就能换她平安,没想到……”
“房东找到你时,你为什么不拒绝?”
“他说如果我不认,就举报我之前设计的图纸‘泄密’。”周明的声音带着绝望,“那些图纸是我熬了三个月做的,他说能让我‘牢底坐穿’。我怕了……”
林定军让人传唤房东时,他正在办公室里烧毁文件,纸屑飘得满地都是。看到消防复勘报告,他瘫坐在椅子上,半天说不出话。“我就是怕担责任。”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仓库消防不合格,要是被查出短路起火,我不仅要赔公司损失,还得坐牢……周明正好被辞退,又急需钱,我就……”
真相像被风吹散的灰烬,终于露出了底下的土地。林定军望着窗外的雨,想起前世周明出狱后,母亲已经去世,他抱着母亲的遗像在仓库废墟前站了一天,最后跳进了冰冷的护城河。如今,这场悲剧终于可以避免了。
周明的母亲手术很成功。当林定军带着不起诉决定书去医院时,老太太拉着他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我就知道我儿子不是那样的人,他从小连踩死只蚂蚁都要难过半天……”周明站在旁边,给母亲削着苹果,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眼镜片反射出细碎的光,像重燃的希望。
回到检察院,林定军把纵火案的卷宗放进“纠错”档案柜,和赵小磊、钱明的案子放在一起。这些卷宗的封皮上,都曾写着“证据确凿”,却在一个个被忽略的细节里,藏着足以颠覆结论的真相。
小陈端来杯热茶,看着他在卷宗最后一页写下“现有证据无法证明周明实施纵火行为,建议不起诉”,轻声问:“林检,您是不是总能提前知道哪里有问题?”
林定军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表盘里映出周明母亲病房窗外的玉兰花,开得正盛。“不是提前知道,”他笑了笑,“是每个被冤枉的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发出信号。就像这起案子里,周明留下的设计图纸,消防闸刀上的熔珠,甚至是他走路的姿势,都是在说‘我是无辜的’。”
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照在档案室的地板上,像铺了层金箔。林定军翻开下一个卷宗——“孙志刚破坏生产经营案”,封皮上贴着张工厂的照片,烟囱冒着黑烟,角落里蹲着个戴草帽的男人,背影看着格外孤单。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的黑烟中,隐约能看到个被掩盖的工具箱。
他知道,新的故事又开始了。而他要做的,就是在这些看似完美的证据链上,找到那些细微的裂痕,让阳光照进去,让每个像周明一样的人,都能等到属于自己的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