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升到半空,暖融融地洒在村口的报亭上。孙有财靠在藤椅上,手里把玩着一份没卖出去的晚报,眼皮耷拉着,没什么精神。自打昨晚和福英闹了别扭,他心里就堵得慌,连带着守报亭都觉得没滋没味。
报亭不大,贴着花花绿绿的报纸海报,风吹过,纸页哗啦作响。忽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停在亭前,带着股淡淡的、从来没闻过的香胰子味。
孙有财抬眼一瞧,瞬间愣了神。
站在跟前的是个年轻小姐,约莫十八九岁的年纪,穿了条月白色的洋裙,裙摆带着层薄薄的蕾丝,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像极了戏文里仙女穿的衣裳。她脸上化了点淡妆,眉毛细巧,嘴唇透着自然的粉润,头发梳得光亮,用一根珍珠发夹别着,整个人瞧着又干净又洋气,比镇上绸缎庄的老板娘还要好看几分。
“老板,麻烦给我一份今天的晚报。”小姐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带着点笑意,像春日里的泉水。
孙有财这才回过神,慌忙站起身,手忙脚乱地从一堆报纸里翻出最新的晚报,递过去的时候,指尖都差点碰到对方的手,他赶紧缩了回来,脸上有点发烫:“好、好嘞,两毛钱一份。”
富家小姐轻笑一声,从精致的小皮包里掏出零钱递给他,指尖白皙纤细,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她接过报纸,并没有立刻走,而是探头往报亭里扫了一眼,好奇地问:“老板,你这报亭就卖报纸吗?有没有最新的话本或者画报呀?”
“有、有!”孙有财连忙点头,转身从架子底下翻出几本新到的画报,上面印着城里姑娘的时髦打扮,还有些风景照,“这些都是刚进的,小姐你看看喜欢不?”
小姐接过画报,翻了两页,眼睛亮了亮:“真不错,那这本我也买了。”她又递过来钱,目光落在孙有财沾了点灰尘的褂子上,却没露出半分嫌弃,反而笑着说:“你这报亭位置挺好的,村口人多,看报的人应该不少吧?”
孙有财这辈子还没跟这么漂亮的富家小姐说过话,心里又紧张又有点飘,挠了挠头嘿嘿笑:“还行,就是混口饭吃。小姐你是来这儿游玩的吧?我们这儿虽说是小村子,但后头的山景挺好看的。”
“是啊,跟着家里人来散心的。”小姐合上画报,语气轻快,“谢谢你呀老板,报纸和画报我都很喜欢。”
她说完,冲孙有财摆了摆手,提着裙摆转身走开了,洋裙的蕾丝边在阳光下闪着微光,那股淡淡的香气久久没散。
孙有财站在报亭门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才猛地回过神,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钱,又摸了摸脸颊,心里莫名有些燥热。他想起福英那副木讷寡言的样子,再对比方才小姐的活泼漂亮、说话温软,心里顿时觉得更不是滋味。同样是女人,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他坐回藤椅上,手里捏着那份小姐碰过的报纸,连带着守报亭的枯燥都少了几分,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方才的对话,还有小姐笑起来的模样,心里头竟生出了点从未有过的念想。
夜色沉沉,院子里的虫鸣渐渐歇了,只有油灯的余烬在窗纸上投下微弱的光影。孙有财躺在躺椅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白天那个富家小姐的模样:月白色的洋裙,软糯的笑声,还有那股淡淡的香胰子味,缠得他心尖发颤。
迷迷糊糊间,他竟走进了一处精致的庭院,小姐就站在海棠树下,冲他笑,眼中柔情似水。她主动走上前,指尖轻轻搭在他的胳膊上,声音柔得像水:“有财,你陪我逛逛好不好?”
孙有财浑身发麻,连话都说不囫囵,只一个劲点头。后来的事,朦胧又燥热,他只记得小姐的笑容,记得那柔软的触感,比他这辈子经历过的任何事都要鲜活。
“唔……”他猛地睁开眼,窗外还是黑漆漆的,躺椅硬邦邦的硌着背,哪有什么庭院和小姐。胸口的燥热还没褪去,梦里的温存却荡然无存,只剩下满心的失落和烦躁。
他转头看向床上,福英蜷缩在角落,背对着他,呼吸均匀,像是睡得很沉。白天那点对富家小姐的念想,此刻化作了对福英的莫名火气,同样是女人,怎么一个像仙女,一个就只配当块木头?
孙有财起身,几步走到床边,粗鲁地掀开福英身上的被子。
福英被惊醒,猛地睁开眼,眼里满是惶恐:“有财,你……你咋了?”
“咋了?”孙有财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还有几分不耐,他俯身按住福英的肩膀,语气强硬,“你是我媳妇,伺候我不是应该的?”
福英被他按得动弹不得,浑身发僵,昨晚的委屈还没散去,此刻又添了恐惧:“我……我没有不愿意,只是……”
“只是啥?”孙有财打断她,想起梦里的温存,再看眼前福英木讷的脸,心里更不是滋味,“别跟个死人似的杵着,闭着眼就行!”
他的动作带着发泄似的粗鲁,福英疼得皱紧眉头,却不敢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不明白,孙有财明明那么嫌弃她,为什么此刻又要这样对她。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缝照进来,映着孙有财紧绷的侧脸,他脑子里还在回放着富家小姐的模样,把眼前的人勉强当成了梦里的影子。可无论怎么努力,福英身上的皂角味都盖不过梦里那淡淡的香气,她僵硬的身体也远不如想象中柔软。
片刻后,孙有财猛地松开手,翻身下床,语气里满是嫌恶:“真扫兴。”
福英蜷缩着身子,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眼泪终于忍不住滑落。她觉得自己像个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连一点尊严都没有。
孙有财在躺椅上坐下,抽起了旱烟,烟雾缭绕中,富家小姐的身影又清晰起来。他狠狠吸了一口烟,心里的失落更甚。终究是梦。可再想到福英那副模样,他又忍不住骂了句:“没用的东西。”
福英听到这话,眼泪流得更凶了,却只能把哭声憋在喉咙里,任由黑暗和委屈将自己淹没。